梁言在回京都的车马中，接到了萧素的密信。
书信开头第一句便是：五皇子心意已定，其后还写明了京都一些人事变动及使臣安全入宫事宜。
五皇子领头，率礼部众多官员签订北周与泱国的第一份合约。
泱帝即便面上不悦，但五皇子风流公子的印象在京都官员心中已有转变。
世人努力良久，不敌浪子回头更能收买人心。
五皇子此时任何举动，在泱国臣民心中都将被无限放大，前后反差越大，对风流皇子的改观一事便会事半功倍。
眼下看来，五皇子也并非不能与他们合谋。
“梁大奸商，有什么喜事吗？”
宋念瞅着梁言看完信件后，眉眼带笑，便知奸商怕是遇到喜事了。
“丫头当真想听？”
梁言将手中信件对着丫头扬了扬。
宋念依稀看着萧素二字，便知此事不简单，立马求饶：
“不不不，小的错了，你老慢慢看！”
她虽是只小虾米，可这条命也珍贵的很。
胭脂山寨的未来还没有看到，她不会傻到掺和梁言与萧素的谋反上去，虽然她人已经在这条船上，可知道的越少，最后生存的机会才会越大。
梁言看着丫头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也只能无奈一笑。
丫头除了聪慧之外，最多的就是自知之明。
可梁言心中想着丫头在他面前，不要那么理智，也无需受到束缚。
丫头已经会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打闹，也会时不时的发小脾气，喜怒哀乐都会坦然显现。
比起一开始那个会因为他前进一步，就下意识躲开的宋念，自然是进步不少。
他也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丫头最值得信赖的人。
待到梁言一行从胭脂山赶到京都时，北周与泱国的合谈之事已到尾声。合约已签订，五皇子同礼部侍郎等官员陪同来使在泱国京都街市中闲逛。
北周地处极寒山地草原，而泱国多是平原，两地风貌大不相同。
不同的风貌，自然是不同风土人情。北周更崇尚武力，喜欢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奔腾，所以百姓居住之地多是零散村落，不似泱国这般排列的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所以，北周来使对此很是稀奇。
五皇子叶端溪既然全权负责此次合谈之事，所以在上奏之后，泱帝便将陪同来使畅游京都之事交给了叶端溪。
“泱国真乃富庶之地！”
北周来使感叹道。
此地虽与北周都城不同，可从平民所穿衣着便可见泱国比他们来的富庶。他们虽为北周人，可也不会盲目诋毁泱国，更何况眼下北周与泱国化干戈为玉帛，借鉴学习泱国所长才能促使北周更加的昌盛。
虽北周并非所有的臣民都赞同与泱国合谈之事，但只有他们这群见过泱国民众脸上的神采，才能知道一个国家稳定对着国民的影响有多大。
“哪里的话，来使谬赞了。”
叶端溪虽知泱国比北周富庶，可此地乃是京都，泱国中比京都贫穷的地方不在少数。
一叶障目方才会妄自尊大。
更何况泱帝为了显示泱国的实力，早已在北周使者入京都之前，将所有的流亡人群圈禁起来。
眼前的富庶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叶端溪暗讽他父皇的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可是这一切放在使臣眼中便成了自谦之语，眼前负责招待他们的人，不仅身份尊贵、样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他待人接物的恰当好处。
“小臣来泱国京都之时，曾经听闻五皇子‘泱国三杰’之名，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五皇子果真当得起此名分。”
使臣对着叶端溪赞不绝口，一旁的礼部官员倒也有了几分认同。
虽然一开始五皇子位列“泱国三杰”实在是名不副实，可经由迎接招待北周来使一事，他们也发现了五皇子的过人之处。
“五皇子殿下，小臣来泱国之时曾经听闻泱国京都有擅长人偶手艺者，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见上一见？”
来使此言一出，叶端溪心中微变。
本就是闲逛，没道理这北周使臣特意强调，此举措太过刻意为之。
神色有变的不仅是五皇子，还有身后的礼部员外郎沈大人。
在这京都之地，擅长人偶手艺的除了他的私生女沈蓁蓁外，可是再寻不到第二个。
沈大人想到了沈蓁蓁，而叶端溪想到的则是郡守府的二小姐宋念。
宋念是“实存名亡”的活死人。
当日调查救他之人身份时，叶端溪便已发现暗地里宋小姐的人偶手艺及她与太子之间的龃龉过往。
这段时日他一直同礼部官员共事。
可他依旧不能确定这些官员中是否有太子的人，所以宋二小姐轻易不能暴露人前。
就算是不为了与梁言的合作，单单宋小姐救过他叶端溪一命的份上，他都不会揭开人偶艺人的真面目。
“坊间艺人鱼龙混杂，若是使者想一睹人偶技艺，本王可在宫中替使者寻来，不知意下如何？”
宋二小姐既然不能露面，叶端溪便准备找人转移使者的视线。
闻听此语，跟在众人身后的沈大人亦是长舒一口气。
“任凭五皇子安排。”
见北周使臣打消念头，五皇子便领着使臣朝着另外一条街道走去。
陪着北周使臣在这泱国都城中逛了一天，五皇子同礼部官员将使臣亲自送到使馆中，而后准备离开时，被使臣拦了下来。
“五皇子，当真无法将人偶艺人请到吗？”
街上五皇子明显的推拒行为，历经官场之人自然是都瞧得出来。
北周来使自然也知晓官场推诿之语。
“使臣此言何意？”
叶端溪眉头一皱。
若是仅仅对人偶工艺感兴趣，来使者不会三番五次提及此事。
“实不相瞒，五皇子殿下，小臣等之所以在意人偶工艺之事，实乃因为我国晋安王眼下身患重病，药石无医，王爷不希望王妃殉葬，想以王妃人偶之形在他亡故之后，陪伴左右。”
北周来使见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只得将缘由和盘托出。
叶端溪倒是听闻过晋安王，他是北周新王最为亲近的手足，北周王对其信任有加，每每给予的封赏在诸多北周皇族中都是最为丰厚的。
奈何此人福薄，自娘胎中便有不足之症，从小与药石相伴。眼下北周来使据实已告，只能说明晋安王的时日无多了。
“来使容本王细想，明日便给来使答复。”
叶端溪拱手认真道。
若是寻常理由，叶端溪自然不会将古玩居之事和盘托出。
可眼下晋安王病重，北周与泱国合谈之事刚刚洽谈妥当。若是直接推诿必然会伤了两国和气。
“主子，来使并无恶意，不若我们将宋二小姐推出……”
此事太过纠结，可国家大义前终究是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更何况北周来使并非要取人偶艺人性命。
“青儿，你可知北周皇室殉葬制度？”
叶端溪一脸苦笑望着替他出主意的青儿。
“奴婢未曾前往北周，不曾知晓。”
见五爷脸上神色，萧青儿便知这其中多半另有隐情。
“北周晋安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可晋安王身体虚弱，王妃一直无所出，若是王爷身故，王妃必然是要以身殉葬，陪伴王爷左右。”
这一切是北周皇室约定成俗的法令。
“为何来使会有人偶替代王妃殉葬一说？”
既然立法，便说明殉葬乃板上钉钉，萧青儿满脸不解。
“朝令夕改也只因为晋安王与北周新王实乃一母同胞，二人很是亲厚，所以晋安王遗愿，新王不可能视若无睹。”
法不外乎人情，更何况天子一言九鼎。
“可此事与人偶艺人并无冲突？”
既然北周王已经答应晋安王遗愿，说明此事可行。
“有的，青儿你对官场之事不甚了解，”叶端溪向满目疑惑的青儿继续解释，“违背祖制，北周王虽是天子可终究有错，言官不敢直谏此事，可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将矛头指向别处。”
迂回之术，在朝堂中不算少见。
“五爷，您是说制作人偶的匠人会成为众矢之的……”
萧青儿此时明白主子的担忧。
宋二小姐即便是以制作人偶的名义入北周，可最终极有可能成为晋安王妃人偶殉葬的替罪羊。
杀了制作人偶艺人不仅委婉劝谏北周王德行，还可以堵住北周王破坏祖制的悠悠众口。
一举两得，只是前提要牺牲一条无辜之人的性命。
无需印证，萧青儿也知道不管是泱帝也好，北周王也罢，他们都不会犹豫的。
“五爷，古玩居还有一人……”
萧青儿知她此举用心险恶，宋小姐的性命无辜，古玩居的沈老板一样无辜。
只是远近亲疏面前，宋小姐性命与主子而言更有意义。
“青儿，那也是一条人命！”
叶端溪呵斥道。
“青儿妄语，请主子责罚！”
萧青儿跪地笔直，叶端溪未曾言语。只是挥手让她下去。
他知青儿没错。
当初踏上这条道路，就意味终有一天他叶端溪的这双手要沾满鲜血。
这些鲜血有罪有应得，也有无辜之辈。
可他已经下不了手。
此念头曾经一瞬间兴起，只要选了沈蓁蓁，他的一切顾虑都将不存在：北周使臣得偿所愿，而他也不会触及梁言逆鳞。
但伤害一条无辜性命的他，与当初杀害外祖父、逼疯母妃的父皇皇兄这些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他隐忍多年，就是为了要成为他所憎恨的那种人吗？
若是如此，这一切太可悲了……
来使的请求将他叶端溪逼近绝路，可这不是他伤害无辜的借口。
不是……
五皇子两难抉择，一旁潜入古玩居的北周使臣替他做了决定。
他们掳走了坐堂的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