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宁远郡守府宋大人以妇人失德行,废去宋母的正妻之名,抬三少爷之母为郡守府的夫人。
宋母幽居别院,再不许见外人。
此事,宋大人另写一封信件,快马递到梁州梁府内,他的老丈人家。
“我梁府家门不幸,连出忤女逆孙!”
一封陈情书信,直抵梁老爷子面前,看着如珠如宝,知书达理的女儿,竟是做出如此失德行之事,老爷子勃然大怒。
将书案上的东西扫了一地,仍旧不曾息灭心中怒火。
“老爷息怒,我们女儿待字闺中时便一直都被您视若珍宝,眼下被妾当成妻,压她一头,如何受的……”
梁老夫人心疼她的女儿。
世人皆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孩子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其间所受辛苦,何人能够替她?
若是旁的事情,她必然不会出言阻拦丈夫,可那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啊!她与老爷成亲四十余年,孕育三子一女,大儿子已经撒手人寰,只留长孙及寡妻,二儿子向来留恋山光水色,一心向道,不问世事。
当日到了适婚年龄,一直都未见动静,家中无法只得以父母重疾将他召回,而后硬是给他安排了门亲事,成婚不过三日,便再无踪迹。
唯一管理家中事务,便只剩下了三儿子,三儿子一门生下一子,名为梁言。
两子无用,一死一无踪迹,徒留梁府一大家子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全由三儿子一家支撑。
她原是希望小女可以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生的日子。在家中之时,女儿最是能干,将家中一干事宜打理的妥帖无误。
府内大小仆从,就连她三个哥哥的媳妇都很是钦佩女儿,一直都让她掌管梁府上下事宜。
一直都是当家做主的人,一下子失去所有,让她的女儿如何受的?
女儿先后经历丧女之痛,谁知眼下竟是出了这档子事情,她只恨女儿为何这般孤苦!
“妇人之仁!她入郡守府多年,一直未曾给郡守诞下一儿半女,本就失德,眼下竟还拖累丈夫清誉,此等不孝女,你拦着作甚!”
梁老爷子听闻夫人一席话,怒火中烧。
梁府如今在京都受挫,身为梁府子女,不能排忧解难,反倒是在这关键时刻祸水引身,他培养女儿多年,看来是白费了。
梁老夫人见丈夫对女儿的厌恶,仰天闭目,抹去脸上老泪,扶着拐杖,出了这房中。
她要救女儿。
即便丈夫不救,姑爷宠妾灭妻,郡守府远在千里之外,她拼了这身骨头,也要将女儿救回来。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二儿子行踪不定多年,梁府上下全当他早已命丧人间。
好在三子家中一切顺遂,三儿媳妇给他们生了个好孙儿梁言。
孙儿梁言年幼时,有老道登门,言其命格不好,家中为了避开命格,让小小儿郎独自闯荡,谁知孙儿梁言本事不凡,竟是让他闯出一片天地来。
家中人丁稀少,唯独出他一个杰出之才。
他的祖父便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梁言孙儿身上,她原是同丈夫一起,希望这孩子登堂入仕,衣锦还乡,族中各辈叔伯亦是希冀他可以领。
可这孩子偏偏另辟蹊径,从了商贾之道。
梁府在她丈夫之辈,出了很多的大泱国的名士,肱股之臣,谁知到了她子孙这一辈,倒是处处与官僚断了个干净。
许是不甘,亦或是受到二儿子流浪在外,加之三儿子与长孙怯懦的刺激,族中的叔伯辈将这入朝为官的希冀全数放在了孙儿梁言的身上。
她原是支持此举,可眼下倒是想要好好思量思量。
她老身的女儿即便不是梁家传人,那也是梁府中人,这些逼迫她孙儿,意图将梁言“扳回”正途的人,眼下却是置她的女儿生死与不顾。
人心凉薄至此,无需辩驳。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伺候老夫人的贴身姑姑,见着老夫人神色不对,慌忙上前扶住。
“无事,扶我进去。”
老夫人已是打定主意,便撑着贴身姑姑的手,入了房内。
关上房门。
走到屋中帷帐遮挡的床边,打开床柜暗格子,从里面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及印章,交到了贴身姑姑手上。
“将这些交给言儿,给他说‘祖母愿意给他选择的自由。”
“是,奴婢这就前去告诉孙少爷。”
瞧着贴身姑姑消失在府门前,梁老太太倚门张望,梁府的天也该变了。
儿子无用,只望孙子可以带着梁府走向更好的明天。
还有,救了她在京都中孤苦无依的女儿。
世间孤苦无依的不止宋夫人,还有北周的宋念。
用晋安王的性命相要挟,是她最后的一步棋子,可惜在北周王这里收效甚微,不过好在保住她一条小命。
只是,这条被保下的小命,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当她道出所有详情,北周王不信,传召苏白大夫及宫中王医对宋念一一会诊,证实她确实受过重创,且形势凶险。
并且在苏白大夫嘴里得到了那句“行医之人比他医术高超”的保证,方才对宋念所言半信半疑。
“宋二小姐可否请的动这位大夫?”
“禀北周王,自然。”
宋念说的笃定,北周王大手一挥,转身吩咐下属再次入泱国,延请神医。
为了防止此女子诓骗与他,北周王将宋念留在宫中。
这一场博弈,宋念未曾赢,也没有输。
可是她的身体素质太差,实在是托她后腿,费尽脑汁稍微争取过来的主动权,眼下倒好,全数都毁了。
北周王囚禁与她,没有伤她性命,只当人质。
可人质是不安全的,她原是要挟梁言的人质,眼下成了自己的人质。
只因她与北周王立约:若是能救回晋安王,放她离开北周。
这个约定担着太多的风险,一国之君,她人在北周,性命握在他手里,本就是不公平的立场。
可是在见到推门进入宫殿的刹那,她瞥见过放在龙案上的书信。
那是属于晋安王的书信。
这些日子下来,宋念与晋安王相交不深,同北周王之间更是不曾了解,可是她笃定北周王对胞弟的那份亲情是真心。
不似泱国皇室勾心斗角的明显。
“宋小姐,王上有请。”
她成了皇宫中,唯一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客人。
有人将她带到北周王所在的宫殿,殿内舞乐歌声鼎沸,看得出来北周王心情不错。
眼下北周与泱国无战事,能够令北周王礼乐并用怕是只有晋安王的事情了。
宋念远远走来,见着北周王高高举杯,面带笑意道:
“方闰明日归来。”
原来是晋安王巡游回来,怪不得北周王开心至此。
北周王上名为高方旭,其胞弟晋安王名为高方闰,高乃北周皇室姓氏。
“恭喜王爷,王上。”
宋念端起茶水,朝着北周王道谢。
“你可知,晋安王府的那条暗道,是谁挖的?”
北周王招了一堆舞乐,可终究只有他一个,看着殿下女子身影,开言道。
许是因为高堂之上太过孤独,他便与座下女子交谈。
宋念摇了摇头。
“那条暗道,是方闰挖的,”他的人来告诉他,晋安王在王府内挖了一条密道,“可是方闰没有将他通到外面,只因不想孤王为难。”
北周王都居住的王爷只晋安王一人,北周子民知晋安王与他一母同胞,最是亲近,所以默许了他的违逆祖宗家法的行为。
可是,那些维护祖制的大臣依然在。
“王上,若非被绑缚前来,我喜欢北周更胜泱国。”
此话虽答非所问,可也是她的真心。
宋念或许没能全明白,可也知北周王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一如当初在太子宫芳菲厅。
但宋念不想听太多的秘密,她是个很笨的人,盛不下这些大佬的秘密。
秘密就是他们的立场,知道太多人的立场,她就没办法做选择。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恶,都来自与他们不同的立场所致。
毕竟,命中带恶的人,只是少数。
“姑娘这话说的甚是敷衍孤王。”
北周王喝下杯中酒水,笑着说道。
话被打断,他也并未恼,知是此女子不愿过多掺和皇家之事。
只可惜,世间你不愿掺和的,也不一定躲得掉。
只是这理由找的假了点。
若一男子有此言论,北周王信。毕竟北周在武力方面胜过泱国,男子好战好武。
可女子说此言,他不信。
“小女子不敢,论及真心喜欢,就算王上再问我第二次,我依然会如此答。”
见着北周王的神色,宋念知他不信也只好解释道。
“在我心里,北周也好,泱国也罢,与我而言都是异国他乡,无亲疏之别,有分别的话也是在人。”
泱国、北周都是宋念的异乡。
“宁远郡守府,姑娘回不去,可姑娘有梁言公子庇护,也是归宿。”
北周王眼下倒是不觉得宋念说的假,派往泱国的人将眼前宋念的事情全数查了,他多多少少知道宋念如今处境。
“我知梁言待我极好,也知那是何意。”
宋念不是傻子,或许在以前,梁言对她好,可以用近亲一言以蔽之,可眼下不行了。
“姑娘心中有结?”
北周王举杯,一饮而下,而后抬眸道。
“或许吧,可又不仅仅是如此,”近亲是结,但近亲的是梁言与宋宁,不是她21世纪的宋念,“细追究起来,可能是我不曾学会爱一个人。”
父母故去,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与人交往,都是浅尝辄止,虽说生在男女平等,性开放的时代,可她还是没有遇到需要她思考爱是什么样的人。
她与梁言相处,没有番剧里那些呼啦呼啦的心花怒放,没有放大的心跳脉搏。
“爱是本能,无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