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下人知晓三缄其口的保命之法,可晋安王妃作为主子自然无需如此。
晋安王一向体弱多病,王府内事宜全权交由北周王指派的宫中总管,事后报请王爷即可。
但晋安王的贴身伺候之事,一直都是晋安王妃一手料理。
晋安王虽生在帝王之家,但王妃与王爷在北周朝是难得一见的伉俪情深,王妃常常亲力亲为的照料王爷,此事在北周广为流传。
堪称北周的国民CP。
所以,有关王爷的事宜,下人都会直接同王妃禀报。
昨日王爷不在寝殿之事,自然也就传到了王妃的耳朵里,王妃将嚼舌根的丫鬟护卫直接处置,灭了王府内的一干歪风邪气。
众人对此事再不置喙。
王府中,王妃陪着晋安王在暖厅里用午膳,晋安王端坐一旁,喝着王妃亲自端过来的滋补汤水。
瞧着王爷手中的玉碗见底,王妃接过玉碗,又盛了一勺放入碗中。
这半碗汤水见底,王爷朝着汤盅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王妃只得笑着接过王爷手中汤碗,放在一边:
“妾身知道王爷身体大好,胃口上佳,可仍需慢慢进食方好。”
王医与苏白大夫均提议王爷少食多餐,每餐饭食勿要贪多。
王妃替王爷记下医嘱。
晋安见王妃规劝,倒是也住了手,只是此后的膳食没有一开始进的香甜。
王爷只吃半碗之后,便是命人撤下饭菜,王妃在一旁用着饭食,见着王爷停箸,随后也放下碗筷。
“王爷,妾身陪你在这院子里走一走,可好?”
此言一出,晋安王的神色一变。
苏白大夫曾经有过医嘱:晋安王不便吹风,尤其是这秋冬季节的凛冽寒风。
王妃最是遵从医嘱,从来不会主动提及出门一事。
“不必了,王妃可是有话要质问本王?”
周围侍奉宫人,见王爷主子脸上怒色,纷纷噤若寒蝉,跪伏在地,唯恐一个不留神,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与惊恐的下人相较,一旁的王妃便越发显得镇定自若,她从暖座上起身,缓缓行礼道:
“妾身不敢,只是想问王爷是否有话要同妾身说?”
王妃以屈膝之姿,迎着王爷的眼眸望了过去,眼眸中无丝毫躲闪。
北周男子多以骁勇善战,体格健壮著称。
晋安王因顽疾不能上阵杀敌,逞凶斗狠,可他骨子里还是北周男儿,性格倔强,脾气暴躁。
“无话可说,”因为王妃语气中的质问与怀疑,晋安王不仅没暴跳如雷,眼眸中还多了丝受伤之色,“王妃,你与本殿同行多年,未曾想竟是从未相信过我……”
他们夫妻一场,竟也会有今日局面。
晋安王眼下不愿见地上虽与他行礼,可眉眼间俱是质问之色的女子。
“王爷……”
跪地的王妃未曾料到王爷有此反响。
他们之间,真的有人变了……
晋安王听出身后妻子言语中的受伤,可眼下他们都需要好好静下心来,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他晋安王没有变心。
王妃依然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从前是,以后也会一直是。
世间千帆过尽,他晋安王相信只有王妃一个人会对他不离不弃。
他亦会如此对待王妃。
这才是当初病危之际,他撑着病体也要起身到皇宫,向王兄请求用人偶代替王妃陪葬在他陵寝中的初衷。
王妃是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即便他死了,晋安王也想让妻子好好活在世间。
她陪伴疾病缠身的自己多年,北周皇室出巡王妃亦是从未参加过,世间千姿百态,他又何尝忍心妻子未曾见过,便要陪着他一同长埋地下?
他不愿意。
过去不愿意,即便是眼下他盛怒当头,心中受伤,依旧不愿王妃陪葬。
她是健康美丽的女子,不该同自己一起在长埋地下,日日腐朽。
她是鲜活的、生动的。
但眼下他们之间需要喘息的空间。
泱国也好,北周也罢,皇室子弟的婚配全凭王上做主,家世样貌为首位,真心最廉价不在考虑范围内。
北周皇室身体矫健,唯独他晋安王一人身体孱弱,可也只有他幸得心中挚爱。
只此一点,对着这身顽疾他也常常心生感激。
“王爷,您这是?”
苏白一抬头,差点与进门的晋安王撞个满怀,幸好他发现及时,立刻后退一步,侧身到了一边。
“无事,本殿只是想来看看。”
晋安王闯入的是苏白的药炉,苏白长留王府,为着替王爷诊治方便,王府管家不仅给苏白大夫安排了长期住所,北周王还给他一块肥沃土地作为药田。
苏白不长住王府内,多半喜欢在这药田旁的竹屋居住。
此处远离王府的热闹之所,十分僻静。
晋安王未曾病重卧床时,很是喜欢到此处走一走。
“那在下给王爷把个脉吧。”
晋安王来的措手不及,苏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见着王爷独自前来,身体虽不甚硬朗,终究比之前康健。
加之苏白身为大夫,对着自己的长期病人自然是关切颇多,王爷倒也配合,撸起衣袖伸出手来,苏白嘴中说了句“得罪”,便将王爷手腕放到脉枕上,搭上指尖,屏息凝神感受着晋安王的脉搏。
一息诊脉完毕,晋安王望着苏白道:
“脉象如何,可有回转余地?”
“脉象衰败如耋耄,无力回天。”
开门见山,不加遮掩,苏白对着晋安王直言道。
晋安王眼下能够行走坐卧,全是青霜玉的功劳,面色,身体都比之前看着康健,可这些年的病痛折磨,致使晋安王的心脉早已老化。
若非青霜玉的疗效,眼下王爷早已逝去,更不要谈下榻行走。
“看来本殿时日无多了,苏白大夫,你要自由了。”
晋安王对苏白诊断没有惊讶,言语间一如平常闲聊。
至于晋安王此言的缘由便是:苏白不是北周晋安王的客卿。
苏白与王府中北周王遣来的王医不是一类。
当年他身体稍好,尚未婚配时,曾经同着王兄在这北周巡视,苏白就是在那时候被他遇到的。
初见他时,二人俱是年少狂妄。
苏白以北周神医自诩,他晋安王看着不顺眼,便拿自己病症与他打赌。
赌约内容为:苏白跟在他身后,治疗他晋安王的这身顽疾,若是成功,不仅还他北周神医称号,还要允他北周皇室中所有秘宝,任君采撷。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晋安王身体如旧,不见好转,苏白自然也只能一陪在晋安王身侧。
但若是晋安王身死,苏白与其赌约便立刻作废。
王府也再没有困住苏白的理由了。
“既是输了,有何自由可言?”
苏白苦笑,当日年少轻狂,将自己困在晋安王府多年,他的人是不自由的,可心一直无所约束,追寻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他不曾后悔,只恨昔年的自己学艺不精。
“莫要如此说,本王的身子自己知道,北周的众多王医与你相较,孰高孰低,本王心中有数。”
即便未曾治愈他的顽疾,苏白的医术也是无可挑剔。
大夫可以病症,但是医不了生死。
王医从他幼时一直常伴身边,也只有苏白来到他身边后,解了他身上不少苦痛。
“王爷不知,苏白并非谦虚,这世间有人比我医术高明。”
若是没有研究过那些药丸,他或许会认同晋安王此言。毕竟王爷身怀顽疾,他苏白还能力保晋安王性命存活多年,此举十分不易。
但不远处的博古架上,药瓶中的药丸时时刻刻提醒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苏白终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哦,不知何人竟能得到苏白大夫的青眼有加?”
晋安王闻听苏白此言,很是稀奇。
第一次见苏白的人,都会觉得他性格温良恭顺,天生一副春风和煦的温润模样。
可唯独在医术上,苏白便弃了那副春风面,很是喜欢与人争个高低优劣。
北周皇宫里的王医与他从来不是对手,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有人能够得他青眼。
“我若是说不知此人样貌、品行,只闻医术,王爷可会当在下诓骗与您?”
苏白一脸哭笑不得道。
想来稀奇,他未曾见过面目之辈倒是让他钦佩。
“哦?如此稀奇,不知苏白大夫是从何处只闻此人医术的?”
晋安王笑着出言问道。
“禀王爷,是从您的泱国人偶艺人那里听闻。”
他晋安王的泱国人偶艺人。
如今放在他心口处的青霜玉,就是他的泱国人偶艺人所赠,当日兄长将此人连同玉石一并送入晋安王府任由他处置。
眼下加上苏白的话,看来这人偶艺人身上,有着不少的神秘之处。
难怪兄长前来信件叮嘱与他。
“苏白大夫眼下无事,可否领着本殿一同目睹奇人奇事?”
人兄长已送入晋安王府多日。
之前他一直卧病在床,不曾见过,而王妃对于他私自前往皇宫请求人偶殉葬一事,日日耿耿于怀,自然更不可能见过那人。
今日,他便去瞧一瞧此人。
王府的主人要看,他苏白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他苏白不领路,这王府之中有的是领路之人。终究会找到那女子。
更何况入了北周晋安王的眼,也不一定是坏事。
最起码对她也算得上是个转机。
王府偏殿内,宋念去看了一眼依旧未醒的护卫,在这心中腹诽,依着苏白那厮的医术,没道理护卫还不醒来。
想不通,宋念便依着偏殿墙壁,摸着早已摘了耳环的耳垂,边揉边思索其中的不通之处。
忽闻府门前有脚步声,抬头便见苏白那厮立于府门侧。
“苏白,你可坑骗与我……”
宋念大声质问未完,却见另一人与苏白身旁走了出来。
殿门前,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晋安王嘴角勾起,笑意绽开来。
原来是他昨夜交的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