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迈出宋府门,抬眼便看到丫头倾身如厦,一个箭步将人接在怀里。
“姑姑,丫头这是怎么了!”
宋母见着女儿昏倒,也是吓得不轻,哪里还记得惩处翠翘的事!慌忙迎了上去,见着宋念面色惨白,不省人事,早已慌了神。
“梁言啊,我……我也不知……”
见着姑姑六神无主,梁言打横将丫头抱起,直奔府内跑去,边走边对着下人吩咐:
“翠翘跟来,梁富去医馆请女大夫过来,秀琴照顾好夫人!”
“是,表少爷!”
宋念晕厥,府门前一场大乱,好在有梁言稳住局势。
见着梁言如此吩咐,有条不紊,宋母也稍稍心安,由着秀琴扶着她,远远地跟在梁言身后。
“丫头,丫头醒醒……”
梁言脚下急切,可也不敌心中焦灼如火,上午远远瞥见一眼人还是好好的,为何一转脸就在他面前晕倒了。
梁言嘴里喊着,希冀于怀里的丫头能睁开眼看一眼他,可惜怀里之人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将丫头抱到房内轻放与床榻上,抓过丫头的手搭着脉搏,感受着宋念的脉搏很是紊乱,更加的心急如焚。
“翠翘,今日小姐有何异样?”
“禀表少爷,没有,不过前些日子奴婢……见……见小姐起身踉跄过……”
小姐突然昏厥,翠翘心中自责,一路小跑跟在表少爷身后,眼下更是用力想想小姐此前可有不妥之处。
她记得月余前,小姐在院中久坐乘凉,谁知一起身便是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小姐说她那是老毛病,已经习惯了,奴婢要请大夫被小姐拦下了,说……怕老爷夫人担心……”
翠翘在那处断断续续,哽咽地说着。
宋母恰在此时迈入房内,闻听此言犹如大锤砸在胸口,郁结痛意难忍。
夫人脸色悲切落入众人眼中,一时之间屋内一片死寂。
“夫人,是奴婢不好,请夫人责罚!”
翠翘跪在宋夫人面前,叩首请罪。
她若是当日一意孤行,执意前去请大夫,小姐就不会昏厥。
是她这个做贴身丫鬟的没有照顾好小姐。
宋夫人虽曾想将这小丫鬟送去祠堂受那五十荆条,可身为念儿的亲生母亲,她倒不如个下人,对她的亲生女儿来的更了解。
若是念儿刚入府,尚且有情可原,可如今半年已过,她这个母亲还如此?
“夫人,是翠翘对不起小姐的爱护之意……”
翠翘伏地面上泪雨霖铃,一脸悔意。
“翠翘啊……”
宋夫人不知如何扶起地上的翠翘,她这个当家主母将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独独对她最亲的女儿最是疏忽,有何面目惩处旁人?
“少爷少爷,女大夫来了!”
梁富带着谢娘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众人听着大夫来了纷纷让路,谢娘给宋夫人行礼后,直奔宋念床边。
诊脉、针灸一番之后,方才起身走到外间给宋念写方子。
梁言、宋夫人一直等在一旁,见着女大夫出来,纷纷上前,将谢娘围在其中。
“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会醒来?”
宋夫人见女大夫一脸严肃,方才慌张的那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夫人,二小姐这是旧疾复发了。”
谢娘听闻梁言仆从口中提及宋念晕倒时,这来的一路上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小妮子动了那身能够要了她性命的旧伤,未曾想到是这世间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旧疾?”
宋母听闻此语,一头雾水,焦急的追问。
“宋夫人,二小姐过去身上曾受过严重刀剑伤,当时刀剑伤及肺腑,多半是九死一生才救了回来,依奴家看,当年小姐没有来得及好好养伤,一直忙碌,眼下昏厥也是因为以前刀剑伤的失血过多引起了血虚之症。”
谢娘话说的面无表情。
为人父母,即便子女漂流在外多年,眼下已认回半年,竟是对小妮子一无所知,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当年,她谢娘上山救人时,这小妮子浑身浴血,她个外人看在眼里都会心疼。
那般重伤,当家的生生在床榻上躺了几个月。
人是救了回来,却落下血虚的毛病来。
“大夫,这……这血虚之症,可以……可以治好吗?”
宋夫人听闻伤及肺腑已是泪水纵横,嘴唇颤抖着问着面前的谢大夫。
刀剑伤,她的女儿受过刀剑伤……
她一个女孩家,弱质纤纤的,太平盛世哪里去受了那男子都未曾受过的重伤?
宋夫人一直见宋念娇气俏丽,行走坐卧与京中养成的贵女出入不大,所以便下意识忘了这个女儿独自在外漂泊了十多年。
那个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无所知的十多年……
“小姐此症并非脾肺虚弱所致,而是刀剑伤所为,当年元气大伤一直无从静养,没有法子治愈。”
若是有治愈的法子,这小妮子也不会是胭脂山上,她谢娘唯一的常年病患。
虽说这丫头一直强悍示人,无论何事都选择一力承担,谢娘有时候在想,这小妮子一直如此拼命,不顾惜自己重伤的身体,会不会哪日便悄无声息的没了……
她这些年,一直都在找寻着治愈之法,可惜一直无所获。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治愈的法子!”
宋夫人听闻无法治愈,心中悲恸难抑,慌了手脚。
“女大夫京都之中闻名遐迩,一定有法子治好我女儿的!”
想着女大夫当日救回颜府少夫人,一把握紧谢娘的手。
此生她就只有宋念一个依靠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女儿!
“夫人,小姐此症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需要长时间调养,我会写下方子,但此方子只可缓解血虚之症,病人切忌不要动怒、情绪不易过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娘面色肃穆对着宋夫人交待道。
在胭脂山上,这旧疾也不过一年发作一回。
宋念入宋府为郡守小姐,谢娘以为出入官宦之家,小妮子的身体可以得到好好的照料,可原来这一切也不过是她的妄想罢了。
“是是是,老身必定遵从大夫嘱托,今日多谢女大夫。”
宋夫人对着谢娘道谢,梁言送女大夫出门去。
秀琴搀扶着夫人来到里间二小姐的床边,宋母见着床榻上面色苍白、躺着一动不动的女儿,心中酸涩不已,拉着床榻上宋念的手,老泪纵横。
“念儿啊……我苦命的念儿……”
翠翘与秀琴眼睛一酸,上前扶住了宋老夫人。
“夫人……”
屋外,梁言送谢娘出府,一路上神思不属,布满忧虑,谢娘瞧着不忍,便是劝了一句:
“梁公子,当家的是旧疾,明日一早便会醒来,无需挂心。”
梁言停下脚步,衣袖下攒紧了拳头,转身望向身旁谢娘。
“谢大夫,你知道那旧疾是何缘故?”
谢娘一直以来,都对梁言有着几分顾虑,只因梁言这样的人,心思太多面上不显,当家的虽说强悍,可终究心地纯良,他们终究不同的两类人。
谢娘虽见过人间百态,大起大落,最终还是喜欢当家的脾气秉性多些。
可眼下,谢娘倒是第一次看出了梁言的心思。
“梁公子可是心悦当家的?”
谢娘问的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也不过是不喜别人拐弯抹角的回答。
“是。”
他梁言是不愿心事让外人知,可谢娘照顾丫头多年,这些年唯一陪在丫头身边的不是他们,而是眼前的此人。
就凭此,谢娘有权过问此事,他也愿坦诚相待。
“梁公子坦率,奴家便也不瞒着公子。”
谢娘望了一眼府门外等候的小枫,朝着梁言微微福身道:
“奴家第一次见当家的,是在胭脂山寨中,身边躺着旧寨主的尸首,她自己也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当时身上有五处重伤,背后二刀,腿上一刀,胸前中了一刀一剑,当胸一剑离心脏不过一寸,昏迷十余日,卧床七个月方才下地,这是奴家第一次在胭脂山见到的当家的。”
与眼下郡守府娇憨可爱宋二小姐,及当日梁言见到机智彪悍的宋念俱是不同。
那是被逼到悬崖峭壁,再无退路可走,孤身奋战的宋念。
“当家的是个嘴硬心软的主,绑了奴家上山虽口中恐吓,可背地里吩咐人好好对待奴家,当日奴家生存艰难,是她收留的奴家,胭脂山的男女老少都是她从灾荒路上救下的,在你们眼里她比不得京都贵女知书达理,识大体,可她是胭脂山所有人的主心骨。”
谢娘后退了一步,抬头直视梁言道:
“奴家想当家的与梁公子心中良配相差甚远,奴家不想她伤痕累累,天下首富梁府奴家虽不甚熟悉,可也知那里凶险不比太子宫的少,所以,”谢娘与梁言面前躬身郑重一礼,“若是可以,奴家希望梁公子放过她。”
前生太苦,谢娘是看着宋念一步步走来的。
只是旁观她也心疼,所以只希望后半生,一如当家的所愿:安然度日,混吃等死。
若是病了,旧疾复发疼了有她这个大夫。
若是孤独,胭脂山众人都愿意陪着。
毕竟当年收留之恩,同行至此她谢娘一直未来得及报答。
“无论如何,梁言多谢姑娘当日救命之恩。”
梁言亦是对谢娘躬身行礼。
“梁公子人世沉浮,见过万般精彩,若真的对小妮子上心,不若做好万全准备再说。”
谢娘踏上马车,看着依旧行礼的梁言,终究多言一语。
梁言能力,世人有目共睹。
可梁府勾心斗角也是世人皆知,梁言能够杀出重围,是他手段过人。
谢娘今日不愿,可终究人意不敌天意。
她可陪着小妮子,可若是有朝一日小妮子要的是胭脂山众人给不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可以给的。
她谢娘也不会阻拦。
只是希望余生小妮子可以走的稍稍顺心一些。
“梁言自当铭记姑娘此言。”
宋府前,梁言躬身目送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