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端玉自然是没有问出谁人指使。
泱帝即便做了,也不会在此时告知他,那样最终的结果只会是父子离心。
刺客一事,毫无头绪。
可眼下叶端玉不能再在此事上耗费精力。
原来他的“好”五弟早已知晓当年之时,难为他这些日子一直装傻充愣。
当年投毒之事,是他叶端溪指使的。
不为别的,只为了叶端溪抢了属于他和母后的荣宠!
若是他一个堂堂太子都不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叶端溪一个庶子,与他母妃就能得到?
生于皇室,恩宠都是抢来的。
当年父皇与朝堂上暗示萧家势力过大,所以他身为人臣,没道理不为着君主分忧。
此时即便放在眼下,叶端玉依旧会如此行。
他没错。
皇室中,若他不先下手,最终遭殃丢了性命可就是他与母后。
为了生存下去所做的任何挣扎,都没错。
至于那谢氏一族,只是皇权争夺的牺牲品,他一个小小的御医,能够有此殊荣,他谢家该感到满门荣耀。
一将功成万骨枯,谢氏就当做他叶端玉踏往君王之道的垫脚石吧。
卑贱如他们,这是荣幸。
太子叶端玉端坐太子宫,传召来遣往五皇子府邸蹲守的众人,问清叶端溪如今状况后,将这些细作统统处理了。
“无用的东西,扔进乱葬岗。”
蹲守五皇子府邸这么长时间,竟是连五皇子与谢氏之间的勾连都没摸清楚,要他们这些废物何用?
生禄见太子怒意在脸,便招来宫人,将堂中尸体拖了下去,悄悄地的丢入乱葬岗。
而后替着太子传来膳食,在一旁小心询问太子的需求。
“将这晚膳传进花园中的芳菲亭中。”
他叶端玉今日要在那里用膳。
犹记得当时,他心中烦闷与宋二小姐散步,而后夜晚在芳菲亭中度过一个不错的夜晚。
可眼下,再回不到当日情形。
若此事真的是父皇所为,他叶端玉即便知晓,已经不能作甚。
但要说此事不是泱帝派人动的手脚,叶端玉是真的想不到这天地间,还有何人会与宋念为敌……
恨她到了不得不除去她的地步。
叶端玉望了一眼外头漆黑一片的夜空,垂下眉眼,改了主意。
“生禄,罢了,晚膳撤下,陪本殿出去走走。”
她不在,对着孤零零的芳菲亭,多半也是无趣。
叶端玉换了常服,翻身上马,一扬鞭朝着漆黑的夜空奔跑去。
不知不觉间,一抬头不远处就是北周王姬府邸。
叶端玉低头哂笑自己。
父皇挑明心迹时,他信誓旦旦言明自己并未深陷儿女情长。
眼下看来,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最懂他。
他想看一看她,即便是遥遥的看上一眼,也好。
但在这府邸前百米处,却是驻足不前。
悬崖勒马。
叶端玉不能再沉沦了。
宋念与谢氏亲如姐妹,多半早已知晓当年仇怨,加上宋念此前举措,他知道,那女人与他无意。
叶端玉勾起嘴角,心中自嘲一番。
若不是他太过自信,怎会将那女人一次次的拒绝视若无物?
他总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太子不该得的。
却不知他与宋念虽此后岁月,依旧要有见面之时,可横在他们之间又岂是谢氏仇怨那么简单?
叶端玉对着宋念是喜欢的,可太子却不能。
而他清楚地知道,宋念的一颗心不在他这里,即便在这儿,他也不能给宋念想要的未来。
北周王姬不可为妾室,而他的太子妃已有人选。
即便太子妃有失责之处,但不可废。
在这朝堂中,他依旧需要有人站在太子的背后,成为辅佐他的力量。
这一点,他不会愚蠢的去改变。
除非他真的不要自己与母后的性命了。
“殿下,为何过府门而不入?”
生禄陪在太子身边,看着百十米外的王姬府邸,太子已在此处站立多时,可一言不发,丝毫未动。
“她好吗?”
避而不答,只问她的情况。
“御医说王姬殿下眼下只能吊着性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
生禄将打听之事,禀报与太子。
“谢大夫未尽全力?”
屋里守着她的那个女人,是谢长典的女儿。
当年若不是谢长典不识抬举,今日身为父皇贴身御医,不一定是祈伞。
有此可见,谢氏的医术并非浪得虚名。
明晓女大夫为谢氏余孽后,他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这女大夫已经在这京都中有了不小的名气。
“据奴才打听,谢大夫尽了全力,王姬的致命伤全靠谢大夫出手,可……可王姬血虚之症太狠……”
医得了伤,可是医不了生死。
“她为何伤的这般重?”
叶端玉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他在第一时间出手,为何竟还是于事无补?
难道他的出现就像这段可有可无的情感一样,一点作用都没有。
“殿下,其实你当初不拉扯那一下,更好……”
生禄见着太子眉眼不惑,思及打听到的情况,壮着胆子说了。
太子闻听此言,转身眉头骤起,生禄见的情况不对,慌忙请罪。
“奴才胡说的,请太子恕罪!”
叶端玉看着跪在地上的生禄,相处这段时间,也知道这奴才是何秉性。
“说,你在王姬府邸听到什么了?”
生禄不会胡说八道,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事十有八九为真。
“奴才前些日子,替殿下送药材入王姬府,谢大夫说当时……当时若不是有人拉扯,王姬可以避开的……”生禄跪在一旁,磕磕绊绊的说道,抬头看见太子神情,慌忙解释道,“奴才胡说的,殿下……殿下您是无心之失!”
无论换做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会下意识的拉扯王姬。
叶端玉嘴角扯起苦笑。
他一直以为伤宋念是旁人,没想到无意间自己还是“帮凶”。
果然,他与她无解。
“生禄,回去。”
太子叶端玉调转马头,望了一眼王姬府邸,而后策马离去。
她危在旦夕,可危险也是他给的。
伤她性命,谈何儿女情长?
他叶端玉对着自己几多哂笑,何时他竟也有了此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早知道没有可能。
一开始就知道了,可他还是如此磨磨唧唧,断不掉。
叶端玉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差劲!
未回太子宫,在这半途寻了一酒肆茶馆,叶端玉对着漆黑的夜晚,独自饮酒,酩酊大醉一场。
生禄在这一旁静静地的候着,太子如今是何人都劝不得。
他就在这里,冷眼看着主子勾唇苦笑,醉酒之后,吐出的那一句句“她死了,会不会更好”……
她死了,不会纠结。
再没有这些个磨磨唧唧,不像他叶端玉会做的决策。
可当他生禄扶着太子,晃晃悠悠下楼时,听闻楼下客人嘴中谈论王姬危在旦夕之言,醉酒的太子还是会下意识的驻足……
生禄对着身旁的主子冷笑。
他一直以为,身旁的太子是没有心的,不然的话何至于毁了那么多的家庭。
他眼下竟是看到太子的真心?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当日此人纵容生德辱他姐妹,致使他生禄的亲姐姐受辱上吊而亡,一条人命在他眼里竟是连草芥不如!
纵仆行凶,杀人越货。这位太子殿下面对着杀人凶手不闻不问。
生禄倒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日在太子身上看到他的心。
拦下马车,生禄将太子扶上去。
看着太子为情所困,他觉得十分好笑。太子宫里头,那么多被他厌弃和糟践过的女人,他如今对这个求而不得的,竟是成了痴情种。
多可笑的事情!
今日那些话,是他生禄故意对着太子说的。
当时离王姬最近的是太子,而离太子最近的却是他。
谢大夫压根没有看到当时太子拉扯王姬时的情形,只有身在一旁的他看到了。
王姬遇刺当时,或许会受伤,可绝不会似如今这般重伤。
太子看似好心的相助,其实不过是将王姬朝着刀尖上送了三分。
事发突然,无人注意。
但他看到了。
此等杀人诛心的利器,他生禄岂能放过?
对面昏昏沉沉,已无多少意识的,是他生禄的主子。
他很想杀了太子。
想到恨不得在这马车里,用着匕首,将其捅死,一了百了。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拿着满族人的性命赌。
“生禄……本殿要……回宫……”
冷眼听着太子的吩咐,生禄冷淡答道。
“奴才遵命。”
马车里是一场无声的凌迟,对于近在咫尺的仇人,不能手刃。
是一场无比难忍的煎熬。
而王姬府邸中的众人亦是煎熬不已。
只因为谢大夫言:王姬殿下撑不到明日了。
这样的晴天霹雳,谢娘是将自己的嘴角咬出血,方才蹦了出来。
“不会的。”
梁言比之众人,罕见的冷静异常。
“出去,你们说的我都不相信。”
指着寝殿门,梁言对着众人下了逐客令。
这几日下来,府内怕是人人都知梁公子是心悦王姬殿下的。
日日衣不解带,殿下靠着血参汤吊着,而吊着梁公子性命的却是殿下本身。
梁言以姿容俊美,位列“泱国三杰”之首,可眼下床榻边的人那里还有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众人只当他心疼糊涂了,也不与他计较。便纷纷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没有旁人。
梁言一直握着小丫头的手,这三日握着的手上温度在一点点的流逝。
他知道。
不用旁人提醒,他也知道。
梁言除去鞋袜,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榻,避开伤口,将小丫头揽在怀里。
感受着丫头身上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间,即便这三日的汤药将丫头的气息冲淡了,他还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真的来不及了吗?
梁言握紧丫头的手,将其放在嘴边,亲吻着,在这空荡的寝殿中,悄无声息地泪如雨下。
王姬府邸外,一匹湿透的马,就这样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