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毒死罪人的秘药，必是见血封喉。
他的好儿子不可能还能挣扎多时。
“陛下，你以为呢？”
叶端溪见着泱帝识破，卸下伪装，站直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囚室。
而后，打开了门。
这些变故，发生在转瞬的时间内。
但经历过世间百般变故的泱帝，即便骇然，也不会任由事态发展。
身体不适，可他依旧在第一时间拔出腰间匕首，背靠着身后岩壁。
“背叛孤！”
如今，在这囚室中的，无一人在泱帝信任内。
一双因病重浑浊的眼眸，在此险境内，竟是迸发出鹰邃般得警惕。
他这父皇，可真让叶端溪刮目相看。
推开囚室门，迈出门来的叶端溪，在泱帝入门处的桌椅坐下，喝着方才总管倒在碗里的茶水。
“叶端溪，你今日要行谋逆之举！孤不给你的，你这一辈子都莫要肖想！”
想清楚眼下的处境，花不了泱帝太多的精力。
此情此景，除了谋逆再无其他。
“陛下，你错了，叶端溪杀你，是为谋逆弑父大罪，可萧进杀你，乃是替天行道的大义……”
叶端溪起身，抽出一旁侍卫身上的剑，朝着泱帝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你这叶氏不肖子孙！”
萧进，这个名字泱帝听过。
当年，他除去叶端溪母妃的封号，禁足之时，那贱妇曾经为了五皇子求情，向他上书，意图让叶端溪出叶氏宗祠，入萧氏血脉，当时提及的名字便是萧进。
“我或许幼年时，为叶氏子孙，可母后身死，外祖父被屠后，便再不是叶氏之人。”
生他的是萧氏母后，爱他护他性命的，是外祖父萧将军。
眼下助他的是萧素，帮扶拥护他的是萧家军。
这一生给予他美好一切的，都是萧家。
为何他不能姓萧？
叶端溪目不斜视，眉眼皆是疯狂，持剑将泱帝逼迫至墙角处。
“陛下莫是忘了，萧进这身血肉中，还有一半的萧家血统。”
若是因为一半血统可姓叶，那姓萧亦是无可指摘。
“孤乃是你亲生父亲！”
泱帝盯着疯了一般的叶端溪，咆哮出手一击，奈何年迈，早已不是年轻人的对手。
而执剑的叶端溪，顺势而为，把剑捅入了泱帝的肩头，剧痛让年迈的泱帝，手不能执剑。
“可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祖父，那时候，您这位父亲怎么没想过，死的是我的母亲、祖父呢？”
叶端溪无丝毫迟疑，用力将剑捅穿了泱帝的肩胛骨。
天道轮回，若真有天道，他也是为了母妃、祖父讨个公道！
这世间不公，不平，逼他至此，他便要用自己的手，一一讨回来！
谁人都不能阻止他！
泱帝看着眼前之人，再不能淡定。
痛意让他的五官扭曲，混做一团。年轻时，泱帝并非没有受过如此伤痛，可眼下，他终究老了。
看着眼前这个怪物，便好似时时提醒他，这一生有多失败。
他以为会成为万世明君，与皇宫中宽大柔软的龙榻上， 寿终正寝。
死后可入皇陵，永享叶氏子孙的香火供奉。
而后在史书工笔上，流传千秋万代。
万万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死在偏远的山间小寺，在这黑乎乎的密道中，悄悄地死去。
若是最终，是这样的结果，他努力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愤然觉得命运不公的泱帝，拔下了肩头利刃，意图愤然自戕。
他不要临死还受叶端溪这逆子的折磨！
此子是他所生，有他的血脉，所以，知子莫若父，泱帝岂能想不到叶端溪会对他实施的手段？
可惜，自戕亦是被人阻止了。
叶端溪冷眼旁观他的“父皇”，挥手示意将其关入囚室。
“陛下一心求死，奈何萧进实难成全您。”
泱帝犹似一滩烂泥，被人七手八脚的拖入囚室，而如今，换做叶端溪站在囚室外。
“我要他活着，不用太好，留口气在就好。”
叶端溪对着囚室内的人，冷意吩咐出口。
“你这逆子，以为孤真的会遂你所愿！”
求生或许不能，可求死之事，从来都不掌握在旁人手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但虎依旧是虎。
泱帝面带狠绝，朝着囚室的门扉，一头撞了过去。
可惜，没能如愿。
一旁看守之人，像是预测到他会如此，将其在半途，拦了下来。
“陛下，你又何苦自找罪受？”叶端溪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嘴角挂的还是那抹讽笑，“我原是希望你能好受点，看来，陛下您是不愿接受此等好意了。”
泱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再次升起，意图挣扎，可奈何他真的是一点气力都没了。
“挑了他的手筋脚筋，拔了舌头，给太子殿下送去！”
吩咐完，叶端溪再不愿多留。
与一旁总管的陪同下，迈出了密室，未关紧密室门扉时，有凄惨的喊叫响起，惊得一旁总管掉了手中的盘子。
可前头的五皇子叶端溪，倒是丝毫未起波澜。
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总管一直伺候在泱国陛下身边，这个世间狡诈龃龉之辈，他未见上全部，最少也见上一半。
可无人似五皇子这般心狠手辣。
他没有想过背叛泱帝陛下。
泱帝的贴身近侍，皇宫的总管侍从，这样的名分和地位，已经是他一个阉人，能够走到的最高的地方。
即便换一人做泱国的帝王，也不会给他更多的好处。
所以，总管从未想过背叛泱帝。
但他除了是阉人外，还同世间凡夫俗子一样，有弱点可寻。
权利已达阉人顶峰，可残缺不全依旧是他最深的伤痛和耻辱。幼年时分，家境贫寒，所以被迫卖身入宫为阉人。
这一切皆是天意为之，他没得选择。
可眼下不一样了，他有了那些埋头苦读十数年的文人雅士，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顶峰，他可以光宗耀祖，家财万贯。
但他无子嗣可承……
即便，在这深宫中，因着他的地位，陛下允诺让他认了不少的义子。
可宫中的义子，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天可怜见，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兄长过继一子与他，此生他也将有后人可承继。
这是他余生的希望，也是他的软肋。
兄长过继子嗣不久，便病死，留下的其他的子女皆依附于他。
撑起整个家的重担，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天下可以易主，因为再怎么易主，都是叶氏的天下，五皇子也好，太子也罢，终究都是叶氏之事。
可他的家却是不能出差错了。
若他不庇护一二，何来子嗣承袭？
这一生，他不是个好奴才，背主求荣，可他无怨无悔。
叶端溪听闻背后闷声响起，没有回头。
总管知道他不会成为新主的大内总管，此生荣华已尽，再无他求，唯一死谢罪。
迈出泱帝主殿，叶端溪命人把守殿堂。
而后朝着关押谢娘等人处，奔袭而去。
那是他在世间，唯一可以给他慰藉的女子，幼时无能，让他丧失了太多的亲眷，如今成人归来，他发誓再不会了。
“你……你没死……”
谢娘看着门外冲进来的叶端溪，未语泪先流。
这些日子以来，谢娘被关在此处，最担心的除了涉险的小妮子，就是眼前的叶端溪。
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自己的那颗不受约束的心中，时时时刻牵挂何人，谢娘不是不清楚。
也知道，若是此生她与叶端溪未死，多半是要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
真的要断开一切，唯有一死了之。
谢娘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不死不休。
可真的听闻叶端溪被绑缚至泱国皇宫，再收不到他丝毫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是慌乱的。
这段关系再让她百般纠结，再让她头疼不已，可终究她没想过死去的人会是叶端溪……
更多时候，她宁愿死的是她自己。
明明谢家满门的大仇未报，明明受着不白之冤未曾洗清。
混账至此的想法，竟还是在她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冲入房内的士兵，将沈蓁蓁，颜红玉救了出去，塞入了回京都的马车之中。
二人见谢娘红了眼，倒是未曾挣扎。
叶端溪在这囚室里，抱住了泪流满面的谢娘。
“我……我替谢家、母妃、外祖父报仇了……”
被叶端溪抱在怀里的谢娘，闻听此言更是潸然泪下。
她知叶端溪是何意。
更是知道叶端溪做出这样的决定，要下多大的决心。
谢家满门的仇敌，是他的父亲、哥哥……
其间割舍，又怎么容易？
谢娘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抱紧叶端溪，就好似苍凉的大地上，只余他们二人。
“我以后……只有你了……”
谢娘的回抱，让叶端溪酸涩不已，却又倍感温暖。
像是丢了许久的自己，终于有找了回来。
他没表面看的那么冷静自持。
那些多余的情感里，或许不是什么害怕、畏惧，都是满满的恨意。
不后悔杀了泱帝，一点都不……
因为他母妃的死状，真的不允许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心软。
谢娘入了禁宫，那个从前生活着他母妃的地方。帮助她进去的，除了宋念还有五皇子叶端溪。
母妃惨死当时事发突然，他没能忘记嘴角那些血迹，毒发时的疼痛难忍，以及母妃拼死护送他出宫。
这些他都没忘记。
可是，只有进了禁宫，叶端溪才知道他母妃受到的痛楚，又岂是中毒这么简单……
母妃的手脚是断的。
中毒，不会折了手脚。
母妃的尸体中，残存的毒药，并非仅有一种。
所以，出身在将军之家母妃，才会没有强健的身体，一直以药石为伴。
他父皇口中那些所谓的安分守己，便会放过萧家的话，统统都是谎言。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饶过母妃……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