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呼,翠翘易锦倒是将她护得严实,一点茶水都未曾沾到。
被烫的实有其人,可却不是她宋念,而是慌忙中接住下落茶盏的柳白月。
“翠翘,拿烫伤膏来。”
她的无心之失,让别人受罪,不闻不问算是哪家的道理?看着柳白月迅速红起来的手,宋念倒是明白了为何她坚持不下去。
茶水她能入口,本温度就不是太高。可柳白月依旧被烫红了皮肤。
“是,殿下。”
见着王姬亲自下令医治与她,不仅如此还握着她的手腕,查看伤势。一时间柳白月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很是窘迫,便下意识的将手抽了回来。
“奴婢脏,殿下……”
宋念再一次被柳白月的举动所惊讶。
之前的柳白月,宋念见过,即便当日被新的花魁压上一头,她都会据理力争替着自己百般争取,言谈举止骄傲犹如孔雀,那样的她,一直都在宋念脑海里。
她知道人会变。
可无论如何柳白月都不该是眼下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
她在太子宫及这北苑,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将她的自信击的如此粉碎?
“本殿失手害你受伤,不会不管,”宋念起身,见柳白月如此模样,若是再留在这里,怕是三五日定会没命,“易锦,等上好药膏,将人领去殿中。”
不能留在这里,她就留在身边。
今日的柳白月变化巨大,为防止其中有诈,她也需好好观察观察。
“是,殿下。”
宋念处理完这北苑事宜,而后去了趟驿馆。
京都中没了梁言,她能够商议事情的对象便要换一换。既然她顶着北周王姬的名头,没道理不亲近北周来使。
原本就无甚大事的宋念,到了驿馆中对万石粮食之事也仅仅询问一句,伊阳禀报核实无误后,她就不再过问。
宋父与她交接完毕,剩下的便只有北周来使。
今日来此,了了这桩差事,她也好安分的待在王姬府中,再不沾染外头的是是非非,只要保全自己便好。
这是她同梁言的约定。
事情已毕,既然人来都来了,她便想着去看看苏白大夫。
当日城门前见过一面,吃过顿饭食后,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都未曾见到。
她便在这驿馆寻着苏白大夫的下落。反正回到王姬府邸亦是无事,不若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在驿馆兜兜转转,好在她对这地方谈得上熟悉,所以在这曲径通幽处,找到了人。
“苏大神医,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习惯待在药房里的苏白,竟是让她在这朗月稀星下遇见了。
“月色甚好,殿下可要一起?”
苏白见女子披星戴月而至,专门见他一面,这心中便是少了几分的怅然。
“好,我宋念便在这处,陪着苏大神医借月消愁!”
她倒也不曾推诿,在这石桌坐下,对着明显心事重重的人道。
“借月消愁?殿下倒是好一张伶牙俐齿。”
浅笑变微笑,苏白今日心中抑郁倒是有了新的解法。
“我伶牙俐齿也不敌你愁云压境,说吧说吧,本殿今日便做个知心姐姐,与人排忧解惑。”
京都眼下能与她闲聊上几句,当真没有几人。
今日就让她在这里做一回旁人的情绪“垃圾桶”。
苏白大笑。
这女子明明比他小上几岁,倒是一口一个姐姐。与他在这处胡言乱语,说着浑话。
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在北周时,他们也是这般相处,疯疯癫癫的不知所谓。
“我今日上京都大街,见到你口中的谢神医了。”
他这一次来北周,一是为了见见面前的女子,二便是为了会一会女子口中的神医。
今日,天气甚好,苏白便未曾与旁人打招呼,独自出了驿馆,在京都大街上找到了谢大夫的医馆,用一个下午,在医馆中旁目睹了谢大夫的医术。
谢大夫与他年岁相当,医术上却是胜他很大一截。
“受挫折了?”
瞅着苏白大半夜的对月消沉,宋念试着猜测道。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她是觉得谢娘甚是了得,想来内行的苏白,更是一眼能够看出谢娘医术的深浅来。
“嗯,受挫折了。”
苏白倒也不曾扭捏,点头认下心中那份不甘。
“无事无事,”宋念上前两步,拍了拍苏白肩膀,朗声安慰道,“世人皆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医术想来也是如此,你也莫要灰心丧气。”
这话倒是正儿八经的安慰别人的话,可是女子表情离着安慰可就差得远了。
“殿下,你这笑模样,在下觉得您是看笑话的成分居多呢?”
苏白对着女子神情不满的抗议道。
瞧着宋念想拉都拉不下来的嘴角,苏白也不含糊,心中不虞,便在这一旁挤兑。
“怎么会?苏大神医你多心了,我岂是那样的人?”宋念慌忙将这看笑话的帽子撇去,“你可是我认识的人中,为数不多的医术高超之辈!”
宋念一边安慰着苏白,一边对其猛烈进攻“彩虹屁”,反正眼下无论如何,打死都不承认她高兴谢娘医术为人认可。
再说了她这彩虹屁说的甚是真诚可信,在她身边的人里,行医问药的除了谢娘外,可不就是面前的苏白了。
“是,谢大夫排殿下您心中第一,在下屈居第二。”
苏白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以及未尽之词?
“嘻嘻嘻,你这第二也是货真价实杠杠的,至于第一嘛,是我私心以为最好。”
世上旁人比不得。
谢娘待她最好,宋念没道理不护着自己人。
见女子认的坦荡,苏白倒也不曾认真生气。这女子是个护短的人,在北周时他便知晓。
为了她护着四个护卫的安危,她可以舍去救命之物来救他们。如今只是区区人前维护,口舌之争,在她这里多半是寻常之事。
这个女人的心中衡量人的标准不是什么金钱富贵,只是与她关系的远近亲疏。
世上行此道者虽不少,可终究不敌她做得彻底。
即便眼下身为王姬,她也未曾忘记出身,亦或是将她过往的不堪历史抹去。
不仅如此,她还将山寨众人当做亲眷,关切照料。
他苏白也不喜宫中的名利富贵,觉得人世走一遭,若是与千千万万生灵一般为金钱名利所缚,这一生岂非白费?
或许,因他们秉性如此,让宋念在他心中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与众不同。
在北周时,见她离开后,苏白也曾细细整理过自己的思绪,想起了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他对宋念的那份感情,或许谈不上倾慕亦或是喜欢,只是因为同她相处时很是舒心。
由内而外的舒适,他未曾歆慕何人,便不知该不该将此当成喜欢。
也正因为未曾遇到歆慕者,他才无从判决,来泱国的路上,苏白希望这趟旅途能够给他足够的时间,去细细的发现那份舒心到底为何物。
可惜世间之事,多是造化弄人。
他来了,可终究是晚了。
她眼下很好,亦有欢心之人,他苏白那份未来得及辨别的感情,眼下也该尘封在册,此后余生都触碰不得了。
宋念是人生中第一个使他心生愉悦的女子。
或许,不是最后一个。
“殿下,你这般区别对待,伤了苏白的心,千里迢迢带来的礼物,如今在下也不想拿出来了。”
苏白借着戏谑之言,咽下了口中的苦涩,此后再不提及那段风月。
“你藏着何物?快快给本殿交上来!”
一听苏白竟是藏了东西,宋念觉得千万不能放过了,偷偷藏了给她的礼物那还了得。
迎他当日,苏白没有给她,多半此物不方便示众。
宋念脑袋一转,倒是想出这礼物可能来自何处。
“可是王妃王爷给我带的东西?”
北周中会特意念着她的人,除了苏白,也就剩下晋安王同王妃了。
见着宋念一猜即中,苏白也未真的想要不给她,便从衣袖中拿出了王爷嘱托的礼物。
“殿下,此物是王爷来时嘱咐苏白之物,今日交给你。”
苏白手里宝盒中躺着的是青霜玉。
当日她赠与晋安王续命之物。
“青霜玉?”
这玉石为何在苏白身上?
“晋安王府难不成出事了?!”
宋念看着玉石,越思越想越觉得蹊跷。此物是保命符,没道理晋安王会让苏白还回来。而且有着北周王上那样护短的兄长,王爷王妃在北周国怎么可能会出事!
苏白见宋念收了笑脸,满目询问,待目光传来,苏白只得摇头否认。
“未出事,这玉石岂能送回来?”
这下子宋念更是不解了,玉石是晋安王的续命之物,眼下王妃身怀六甲,生产在即,王爷不会如此鲁莽行事,若是因为玉石致使王妃担惊受怕,结果能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王爷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爷何意,在下也不知,不过他给了在下一封信,或许这里头有殿下你要的答案。”
苏白连同晋安王临行前给他的信件,一并递了上来。
一块玉石,一封信,让原本闲适的宋念,眼下心中甚是忐忑。
如此也没了细聊的兴致,她见天色已晚,带着翠翘易锦便坐着马车赶回府中。
一路上对着这封信的内容多有猜测。
宋念其实想过青霜玉石会回来,可那也是在晋安王无需续命的情况下。
眼下绝非还回玉石的合适之机。
因心中有事,宋念一直忧心忡忡,匆忙赶回王姬府邸,用完饭食,草草洗漱后,打发了众人,一个人在寝殿中将晋安王的那封信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看了。
半晌后,宋念眼中虽有泪水涌出,却也嘴角带笑。
晋安王一如她预料的那般,无任何性命之忧,之所以将玉石送回来,是因为梁言偷偷给王爷送了另一块玉石过去。
当日她不同意梁言换玉石的举措,加上谢娘一直照料,她的血虚之症好转许多。原以为此事梁言已经放下了,谁知他一直耿耿于怀。
玉石到底是换了,可梁言不单单是送了块给王爷,他还附加了块子母玉,以此来保证王妃母子平安。
晋安王身体孱弱,纵然使得王妃有孕,可一直对着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担惊受怕,唯恐孩子如他一般。
因此,梁言赠王妃之玉,便成了攻心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