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赵大人有嫡孙的事,是真的。
不过,这生孩子的空档里,却是出了岔子。
谢娘在泱国只遇过两次生孩子,没想到的是次次都不太顺利。
宋念不知,她原本是准备弥月送的礼物,眼下怕是赵家少夫人能不能保住都难讲。
谢娘在生产前,早已被赵大人请去。
赵家乃是官宦之家,加之女性产子,本就是女的大夫更好,所以也没了避嫌一说,早早就定下了谢娘。
可是,谢娘医术虽好,对赵夫人的症状亦知晓,奈何医治赵夫人的药却是没有。
赵家听闻少夫人与小少爷性命难保,赵大人为了嫡孙,不惜前往宫中寻找御医。皇帝顾念赵大人的功劳,特批准宫中御医前往刑部赵大人府邸。
但此事依旧没有解决。
御医与谢娘的诊断一般无二,可至于止住眼下情形的药,皇宫中亦无。
皇宫虽没有,可是御医倒是在民间听闻此药尚余一粒。
“此药尚在何处?!”
人命关天,即便是天价,他也必然要保下赵府的嫡孙。
御医也是不甚明了,不过被赵大人这般揪着,睚眦俱裂就在眼前,他们虽不曾入刑部,可也知掌管刑部的大人多是狠厉之辈。
“在……在梁言公子的手中……”
御医颤颤巍巍出言道。
为大夫者,自然是对世间珍奇药材几多好奇,当日他便找上药铺中,借了掌柜的镇店之宝一用,可惜的是后来药铺败落,几经转手,若他记得没错,此物眼下是到了梁言手中。
御医此言一出,顿觉得揪着他前襟的那双手松开来,而赵大人亦是转头出了门。
赵家老夫人陪着生产的少夫人,大少爷不声不响跟在赵大人身后,入了书房。
有药了,可他却不能取。
谢娘他可以请来,但是他不能与梁言有所瓜葛。
不能。
听着书房外,不远处西厢内,越来越惨烈的呻吟,赵大人在这屋内闭上眼目,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上。
这个孩子是他赵家的冤孽啊!
若是保下孩子,他赵家的生死存亡就如浮萍,再不知道漂往何处了。
冤孽,都是冤孽!
赵大人将手掌握紧,希冀于手上的疼痛可以让他听不到西厢房内,渐渐弱下去的哭声……
“父亲,我去梁府求他们!”
大公子跟到书房,见着屋内映着灯火的身影在一圈圈的徘徊,听闻自己妻子撕心裂肺的痛喊,焦灼道再等不下去。
“混账东西!”
赵大人一把将儿子扯进房内,照着其腿弯便是一脚。
“你给我跪下!”
大公子因为突然一击,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的撞击声听的人发寒。
“父亲,我不当赵家长子,你让我去救人吧……”
膝盖不痛,可他心中疼痛。
为人父,为人夫,在妻子需要他出头的时候,只能懦弱的跪在此处,让他情何以堪?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赵大人看着儿子消瘦的脸,气氛至极,一巴掌打了过去,他的长子的名分,是他不想要就不要的吗!
“我说,不当赵家长子!”大公子扬起被巴掌打的带血的脸,眼中无一丝回避怪罪,直直的看着他父亲,“父亲是掌管刑部的官宦大人, 需要顾及国家大义,太子心思,可儿子不是。”
他不要顾及国家大义,纷争立场,只要躺在床榻上的母子平安无事。
“你!你个无用的东西!”
赵父快要不认识眼前的儿子,这个逆子何时竟是长成了如此无法无天的模样!
“是!儿子无用,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赵大公子面不改色,直视着他身为刑部尚书的父亲,而后俯下身,跪在赵父面前,深深一礼,“所以,父亲你将儿子弃了吧。”
只要不是刑部赵府中人,只要不与太子同为一派,他就可以前往梁府中,取到那救命药了吧……
“你以为不当我儿子,梁言便会给你不成!”
赵父一横眉,满目都是讥讽,他这儿子果真无用,人情世故太过肤浅。
“无论你出不出赵家,你身上流的都是我赵家的血,岂是你丢了,他便不介意的。”
“为……为何……”
赵大公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却是没想到,到头来依旧不行……
“为父与梁言之间,不可能有和平相处的一天,儿子。”
见赵大公子颓废在地,眼目中俱是凄凉,赵父心中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悲凉在里面。
“父亲,您真的不愿意保下自己的孙儿了吗……”
求助无门,赵大公子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父亲,满目擒着泪水。
那是他的骨肉,他的妻子。
“……”
赵大人在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无奈转过身去。
看着屋外院子中,家中仆从装点好的一切,眼中有热意涌了上来。
他何尝不想自己的孙儿……
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孩子啊。
可是,他不能。
不能堵上赵家满门及以后的荣耀。
他不能。
赵大公子见父亲无动于衷,背过身去,此举让他那颗悲恸焦灼的心瞬间冻成了冰。
父亲不救,他自己救。
起身擦掉眼中泪水,转身朝着府门外跑去。他即便是去求,去抢,他也要将药取来。
“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夫人见丈夫与儿子久久未归,房中儿媳与孙儿再等不及,便前来此处看看情况,未曾想到会遇到此情形。
“作孽啊……作孽……”
当日她夫君一朝圣旨下,成了刑部尚书。这些年,赵老夫人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刑部是个见血的地方,在那里待久了的老爷,那双手岂有不沾满鲜血的道理……
可她无能为力,她只是个妇道人家。
这一生犹如藤蔓,攀附着夫君这棵大树而生,若是哪一日这大树倒了,她便也没了活头。
所以,她只能吃斋念佛,祈求菩萨原谅她夫君。
可世间的磨难,多有定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菩萨,信妇愿意替代儿媳孙儿受过,您何苦将这苦难将在尚未出生的无辜孩子身上……”
听闻妻子在院中悲恸失控,赵大人连迈出房门的勇气都没了。
大公子不知他母亲所行,一口气跑出门去,却是与门前赶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砰……”
用力过猛,加上心绪不宁的赵公子,一下子竟是没能起身。
“梁富,将赵公子扶起来。”
宋念看着身上脏乱,嘴角带血的赵大公子,心中倒是有几分不落忍。
梁富依着吩咐,下马车将人扶了起来。
赵大公子这才发现所撞之人乃是北周王姬,便慌忙行礼。
“见过殿下。”
见着赵公子行礼时眼睛急切,这赵府赵大人心狠手辣,却是生了个知道维护妻儿的情种。
“公子请起,想必公子是要前往梁府求药的,本殿说的对吗?”
赵公子见眼前殿下,忽然忆起京都盛传面前人与梁言之间的关系,急切的大力点了点头。
“给,公子快去救夫人和孩子吧。”
赵大公子看着手中静静躺着的玉瓷瓶,嘴中连道谢都来不及,便转身风一样的跑回了西厢。
他的妻子终于有救了。
方才僵硬的四肢,眼下像是注入了一股股暖流,让他心中宛若眼下的春天一般。
谢娘在屋内,同着宫中的御医一起候着赵大人的决策。
谁知一人形似一阵风般闯了进来,将一物塞入她手中,口中急切道:
“大夫……药来了!”
谢娘神色一暗,将手中药瓶打开,检查无误后,带着赵府的丫鬟入了帐内。
小妮子,你的事成了。
心中松了一口气,手底下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府门前,被晾着的宋念倒也不恼,带着梁富与易锦翠翘他们回去了王姬府邸。
赵府的大门,她迈进去亦或是不迈,其实都不打紧。
要紧的是那瓶药。
她一直在府中候着消息,等着哪日这赵家嫡孙满月,准备在其中不痛不痒的掺和一脚。
却是没有想到,她这一脚倒是成了关键。
“梁富,我动了表哥宝贝这件事,你可不准在信里跟他说!”
今日这药,是她要给的。
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能眼见两条生命的消亡,却无动于衷。
“殿下,你饶了我吧,我哪敢。”
梁富赶紧讨饶,莫要说动了一味药,少爷不会拿小姐怎么样,就算将这梁府搬空,依着他家少爷的性子多半也不会说什么。
“是是是,怪我猪队友,拖你们的后腿。”
换做易锦,梁言这颗药绝不会这样不声不响的白给。
她从未觉得对赵大人下死手,亦或是挑拨离间他与太子的关系有什么不对。
但是,这里面不能牵扯上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即便赵府并非无辜。
“其实,殿下此举会收到更佳的效果也不一定。”
易锦见着殿下自责,出声道。
殿下或许无心,但世间总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事。
“但愿如此。”她倒也不朝心里去,转身看着藏在轿撵中,前来替着谢娘传消息的小枫,“今日多亏小枫了。”
若非小枫前来,她不知赵少夫人难产。更加不知道梁言的手中有药。
“当家的,师父说了,一切听您的。”
小枫摸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按着师父的吩咐,将赵家少夫人的情况说与当家的听罢了。
“好,都听我的,我们回去吃火锅!”
虽说白给,可她心中愉快。
佛家不是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今日可是救了两条人命,替着梁言积了大德,所以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赵府中。
赵大人在房中坐立不安,未曾想听闻西厢房中竟是传来了孩童的啼哭。慌忙开门,跑了出去。
“恭喜大少爷,老爷夫人,母子平安,少夫人产下了小少爷!”
产婆将孩子抱了出来,看着襁褓中的幼儿,赵大公子面上堆满了喜色,手足无措的想要抱一抱孩子。
赵大人一时间不敢上前,但余光中看了一眼婴儿后,早已老泪纵横。
他怎会真的不喜欢孙子。
见着女大夫及御医走了出来,赵大人上前,与诸位大夫道谢:
“多谢诸位妙手回春,救回我孙儿!”
“救回您孙儿的除了我们,最主要的还是这瓶药。”
小妮子舍了偏见,将这药物送了进来,谢娘又岂能让旁人抢了小妮子的功劳去?
赵大人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接下了那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