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叶端玉泱帝既然舍不得,那么就只能委屈五皇子。
毕竟,她相信泱帝怕是比她更加想要知道北周来使此行的真正目的。
“王姬提议甚佳,端溪,你可愿护送万石粮食前往北周?”
泱帝不想北周来使留京。
尤其是北周的武将伊阳,泱帝心中一直希冀于借着出兵西蛮灭掉萧素。
此举光明正大,找不到一丝破绽。
萧家军满门忠烈,萧素身死以后的忠烈之名,泱帝自是少不了他。
毕竟,给予死人的荣耀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但泱帝不想伊阳得知此事,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
北周王是何秉性,泱帝或许没能够完全的掌握,可他身为一国之君,易地而处,他若是北周王,得知真相也会趁此出兵泱国。
无关乎心性,只因帝王之术向来如此。
两国讲和,是在北周与泱国势均力敌的基础上。
这份和平需要泱国内有足以与他们相抗衡的兵力,泱国的朝中能够带兵打仗的将才太少。
若萧素一直安分守己,泱帝又岂会动了杀他的念头?
这一手棋兵行险招,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如此,他又岂会愿意将太子舍了出去,以身饲虎?
既然总要有人出面挑起大任,那么剩下的人选也只能是五皇子。
“儿臣,”五皇子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抬首间可见眸中挣扎,而后转为平息,“儿臣愿意前往。”
泱帝不是没有看到五皇子神色中一闪而逝的苦涩,可他选择视而不见。
为人君者,必要顾全大局。
五皇子与太子二者取一,为了泱国的未来,泱帝只能选择留下太子。
若棋差一招,西蛮之事被北周识破,大举入境,到时候护卫粮食前往北周的人便会成了筹码。
五皇子他可以舍去,但太子万万不可。
殿上挣扎倾轧,宋念已经司空见惯,想必殿下的诸位大臣亦如此。
五皇子奉命押送粮草,泱帝只给他五百余人护卫左右。皇子出行,倒是同她这个冒牌的王姬一般礼仪规制。
想来,在泱帝心中或许想着五皇子最好不要回来。
那样,对他也好,对太子也好。
不过,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当日叶端溪黄口白牙要与他们合作时,并未展露任何的势力。
可要想最终报仇雪恨,登入泱国皇室宝座成为帝王的人,不能一直是个“捡漏”王。
他需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证明自己。
眼下虽说兵行险招,困难重重,可也是个上佳的机会。
他已不再是风流天下的叶端溪,那么不如还天下一个堪当大任的五皇子。
毕竟,这一趟远行,在无任何人伸出援手,单凭他一人折腾情形下,若是成了,他也替自己赢了一身的资本。
朝堂一阵倾轧,宋念目的达到便再不关心。
只是在下朝的宫门前,拦住了颜御史的轿撵。
“王姬殿下,请说。”
颜大人见面前宋念拦他去路,思及片刻,躬身道。
“颜大人,我知世上最难全家国之事,大人已在朝中全了直谏忠厚的美名,至于家里顾不全也不怪你。”
宋念对着眼前颜御史直言。
颜大人在百姓心中,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清正廉洁,秉公办理,可他却不一定是个好父亲。
“殿下僭越了,此乃微臣家事。”
“我父亲宋大人,在宁远郡守百姓心中,一如颜御史是个难得的好官,可当日他逼的我走投无路,唯有自戕,”宋念不准备理会旁人家事,但一想到颜红玉与萧素,终究做不到不闻不问,“颜大人以为,令嫒会如何?”
或许颜御史从未真的逼迫过颜红玉。
可放纵颜夫人所做所行,与逼迫颜红玉之人没什么两样。
“殿下,微臣小女不会像您这般抛头露面,越俎代庖。”
“是,在您眼中,我自是多管闲事之辈,不符合这京都数家贵女来的贤良淑德。”
宋念对颜大人的拐弯抹角的指责恍若未闻,当日坚持做她自己的时候,她就想过会有人对她指手画脚。
现代的她是融不入泱国的。
从一开始她就清清楚楚。
“女子当持家有度,相夫教子,情爱一事与家国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您有认真的看过颜小姐吗?”
“她幼年丧母,性格怯懦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知道在那个家里,若是她哭闹,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挡在她面前,护她,爱她。”
宋念见过颜红玉两回,只有在萧素身边的她,美的像是一幅画卷。
“听闻幼年时分,颜小姐很怕打雷,常常会偎在母亲的怀里。”
抬头看了一眼阴翳的天空,宋念看着眼前的颜御史,擦肩而过。
“不知今夜这春雷与颜小姐而言,将会多难熬……”
颜正清怔怔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很久没有开口说出话来。
“老爷,天阴了,我们回府吧。”
身旁陪着他很多年的仆从,见他出神,在一旁轻声提醒。
颜正清一低头,跨进来轿撵内。
仆从见着颜御史上轿撵,便抬着大人,往府内赶去。脚下走的急,这轿子便没有往日里的稳。
在这一颠一颠中,颜正清未曾开言,静默着听头顶上的春雷的响动。
“颜六……”
跟在轿撵旁一路的仆从颜六听闻老爷叫他,慌忙应声。
“在,老爷。”
“红玉,现在还怕雷声……”
他并非像那女子指责的一般,对自己的女儿丝毫不清楚。
他知幼年时红玉很怕打雷,遇到雷雨天会钻进夫人的被子里。
可那也只是幼年。
她早已及笄,是个大人了。
“老奴也不知,”颜六看不到轿子中的面目,却是记起了先夫人的当年对他的照顾,“只是,八年前一个打雷的夜晚,二小姐曾经来找过老爷您……”
颜六陪在颜御史身边很多年。
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家国两全,既然总会有遗憾,他一个做下人没资格插言。
“八年前,红玉何曾找过我?”
八年前,他的原配夫人病殇的第一年,家中母亲逼他另娶夫人,以续颜家血脉。
未另娶,他将二夫人抬成平妻,以尽孝道。
“小姐没到老爷你面前,被……被新夫人拦下了……”
颜六将当时在墙角所见一幕,如实禀报给了老爷。
轿中颜正清眉头皱起。
府中女眷争风吃醋之事,他生在世家,不可能没见过。
红玉丧母,他这些年除了新夫人,再未曾纳妾入门,只是不想见房中女眷的勾心斗角。这些年,他将府中大小事务交于她打理,夫人一直也将府邸照顾的井井有条。
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红玉幼年时分,他如今想起来绝非眼下这般怯懦。
颜正清眉眼沉了下去,朝堂倾轧,尔虞我诈的手段,比之家宅的争斗重要百倍,所以他一直未曾将女眷的小伎俩放在眼中。
但并不代表他默认旁人毁了他女儿。
“颜六,将夫人请到我房里。”
“是,大人。”
颜六躬身答道。
渐渐轰鸣的雷声中,颜御史朝着女儿的院落走。
一旁王姬府内,宋念对着外头渐渐下起的春雨发呆。
梁言已走了好几日,没有丝毫的消息传来。等一个人的讯息是件极为煎熬的事情。
每一次有人闯入府中,她都会下意识的抬起头。
而后便是一次次的失望。
思念终究太过磨人。
宋念一个人待不住,便在这京都中想找个可以诉说衷肠的人。当她冒雨赶到谢娘的医馆时,却发现谢娘在做着与她一般无二的事。
对着断了线的春雨发呆。
她宋念没有找到诉说衷肠的人,却是在医馆中找到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大胸御姐。
“来了。”
抬头看到宋念,谢娘与其相视一笑。
“谢娘,你可要品品梨花酿?”
扬了扬手中的酒水,宋念对谢娘苦笑着开言道。
她真的越发喜欢酒水了,一醉解千愁,古人诚不欺她。
“要。”
扬眉接过小妮子手中酒水,拉着人一同在院中凉亭坐下。三俩酒菜,她们在这夜雨中对酌。
没有特意买醉,可醒着并非今日所愿。
宋念不想醒,谢娘亦如是。
端起酒盏,在这深夜里,谢娘将小妮子的酒杯斟满,而后一仰喝了干净。
宋念见谢娘喝的急,便执起筷子挑了些饭菜送她嘴里。
“小妮子,他又来找奴家了……”
一番对饮下来,这是谢娘说的第一句话。
宋念知她所说何人。
“你知道吗?奴家不恨他,可要接受他是件难比登天的事……”
宋念哑然。
今日的谢娘,不需要旁人置喙,只是想来个人,诉说那些久久憋在心中的话。
“他护着医馆,奴家全都知道……”谢娘仰头又饮尽一杯,“京都恶霸是他的人赶走的,还有那些珍贵的药材也是他送上门的……”
谢娘清楚的知道他所行的一切。
她不傻,也不是个对情感迟钝的女子。
“可是,小妮子奴家不能……不能……”
宋念见着一向潇洒的谢娘,满目都是挣扎,果然情最伤人,不见血已是心力交瘁。
起身将女子拦在怀里,撑着三分的清明,抱紧怀中人。
“难受就哭吧,我陪着你。”
此处无人看见,也无需顾虑,就好好的释放自己,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尽数诉说干净。
世人都忘了,她不仅仅是京都神医,还是谢家孤女。
让独身女子,带着国仇家恨,一路走来,其间的隐忍,不甘与悲恸,她没说出来,便一直无人与她分担。
“当家的……”
谢娘揽紧抱着她的女子,她一向不知如何哭诉,一如当年谢家灭门时,对着一座座坟茔,一块块牌位时,一滴泪都没有。
哭不出,可心中翻涌苦涩,在她腹中犹如热油滚过,在深夜中一遍遍的煎熬,将她那颗心熬干了,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你可知,奴家生来是女儿身,”谢娘出言艰难,抱紧宋念犹如救命稻草,将心中沉疴煎熬磕磕绊绊诉说出口,“可看着谢家祖宗排位时,我多想自己是个男子……”
若她是男子,便可出入仕途,一展抱负,而后替着谢家洗清冤屈。
若她是男子,当日父亲便可教习她医术绝学,她也可出入宫廷为医官,找到蛛丝马迹,还原当日的真相。
再不济,她还可练就一身武艺,自己亲自手刃当日的仇人。
可为何,她要生做女儿身……
此前半生躲躲藏藏,此后一生要心系在一仇人之子的身上。
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