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用力眨了眨眼,呆愣瞧着眼前。
“梁言……”
宋念没想到梁言会醒。
醉的睡过去的他,害怕其受凉生病,她便下床,让梁言搭着自己肩,想要将其拉起。
奈何卧床多日,实在是力气不大。
折腾半天,人没拉起身来,倒是让她折腾醒了。
“别动……”
嘴里让人别动,梁言自己却浑身颤抖。
就那样醉眼惺忪的望着她,一点点的靠近,而后将头靠在了宋念的肩上。
半晌无语。
宋念以为梁言再次睡了过去,正想要起身,谁知却在这时开了言。
“若知醉后……能见丫头……我应早点……喝酒了……”
此言说的宋念鼻间酸涩不已。
梁言从来不是浑浑噩噩度日之人,一直冷静镇定,为了不影响判断,更是从不酗酒。
让一个直奔目标,从不偏颇的人,说出这般话……
“丫头,今日是你我……相识的日子……”
既然见到人,梁言又岂会放过机会,定要一诉衷肠。将平日里,没有机会的,一一说与她听。
“……”
所以,他今日才会饮酒。
“晋安王送来喜帖……小世子出生了……我却不知该……怎么回……”
靠在宋念肩头的梁言,苦笑一声。
人世漂泊十数年,早已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习惯的梁言,竟也有不知如何开言的一日。
“我想你……醒来,同你……一起去……北周……”
其实,不管北周也好,其他地方也罢,只要丫头醒来,梁言都愿意陪她前往。
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你醒来……好不好?”
此句中,已见哽咽。
字字泣血。
梁言是醉了,不然不会允许自己这般软弱。
宋念扶住醉了的梁言,向后撤了些身子,方才见到梁言目中溢出的泪水。
她果真差劲。
在公主殿内,若非梁言来的及时,她怕是早已身死。
即便被烟雾呛得昏迷过去,宋念还是记得那丝天光里,闯进来的梁言。
她记得。
若是稍有差池,她这一生寻来的梁言,就真的要天人永隔。
独居给她留下最不好的影响,怕就是永远不顾身后的向前冲,之前是身后无人需她守护,可如今她有想守护一生的人。
“对不起……”
她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所以,才会给梁言带来这许多的伤害。
就像梁言不愿她受伤一样,在宋念心里,亦是不希望梁言受伤。
身心皆是。
宋念一直以为,生于现世,交给她的最重要的是平等,男女平等,性别平等,人与人平等。
相爱的两人,亦是需要平等。
人都是脆弱的,无论男女,所以,她一直希望的是寻一个可以同行一生的人。无需谁多谦让谁几分。
他们可以互相谦让,互相扶持。
互相心系彼此。
而后努力比肩,立于同处。
这样的想法是奢望,不仅在现世,在泱国更是奢望。
这才是扎根宋念心中最深的孤独。
不论现世,亦或是泱国,内心最深处她总是一个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现世异世,她都是异乡人。
可在梁言这处,她不是。
但因孤独太久,这不管不顾的后遗症便越发放肆,让她忘了,身后还有人在等她。
“梁言,我有个秘密未曾告诉你……”
宋念起了强烈的诉求欲望。
一如落水之人,在挣扎之间遇到那根稻草,是她仅存的全部。
心中梗塞,不吐不快。
可奈何她怂、又怕,不敢在梁言清醒时,诉之于口。
她怕失去梁言。
所以,才会一次次,在梁言不清醒时分,诉说埋在心里最深的秘密。
可惜,说完之后,又会重新升起更多的罪恶感。
一次又一次,犹如自虐,却也难以自拔。
若在这世间,还有一人能够懂她,梁言便是那唯一的人选。
宋念心知肚明。
却又害怕不已。
她不害怕死亡,这是真心,不管现世,还是在泱国,孤独至深时,宋念曾经都想过一了百了。
了结自我,这样极端的方法。
她想过。
在夜深人静时,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一无所有。
就因为清醒,就因为无所求无所珍惜,才会升起自我了结的念头。
可是认识梁言后,她想的最多的是:活下去。
北周被擒,她想活下去。
叶端玉将她掳去,她想法设法,铤而走险,也是为了活下去。
遇到他后,绝境之下,每时每刻想到的都是活下去。
遇到一人,让她珍惜自己,珍爱生命。
这样的人,一生怕也只有一次。
所以,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多次试探的对梁言提及。
害怕却又渴望被接纳。
矛盾的心里,逼迫宋念潸然泪下、几欲癫狂。
梁言闻听此,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而后伸出手,抚摸着宋念的脸,轻柔拭去其上的泪珠。
“秘密?我……我知道你的……秘密……丫头……”
宋念一脸惊骇,不能辨别其间真假,所以一直僵直着身体。
“你真的……知道……”
她怕,可等着梁言的判决,是一件漫长而又煎熬的事情。
宋念选择将头递过去,任凭刀剑落下。
她不敢注视梁言的醉醺醺的双眼,不敢看着面前这个对她最重要的人。
希冀于下一秒跑到天涯海角,却是怀抱最后的一丝希望,钉在原地。
“真的知道。”
梁言看着低着头,颤抖的小丫头。
终于找回清醒,真正醒来。
酒水很好,可他也曾在觥筹交错应对宾客,酒水意图醉他不容易。
醉他的不是酒水,是无能为力的现状,一如那日跌坐在地的谢娘,情之一字,世间最难。
商贾之道,他可无往不利。
可救不回小丫头。
所以才会清醒的堕落一回,清醒的罪上一次。
但眼下,宋念醒了。
他的酒自然也醒了。
方才,醉意微醺间,一直以为小丫头是幻象,可上哪里找如此逼真的幻想?
梦中的终究不够真实。
梁言伸出手,珍而重之的将颤抖的小丫头抱在怀里。
他知道小丫头最怕何事,所以答得分外慎重。
“我知道你不是泱国人,也不是北周人,或许也不是这个世上任何角落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们正视此事。
宋念怕得要死,颤抖不已,却也没想逃。
“你……我……我不是怪物……”
你我半天,宋念也只说出此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嗯,不是怪物,”梁言细细听着,而后更加抱紧怀中人,“我知道。”
“你……信我……”
其实,怪物与否,宋念打从心里,并不在意。
她一直活得自我。
可即便如此,也想有人信她。
不要多,一个就够。
“傻丫头,我一直信你,”大掌抚在丫头的发上,梁言眉眼间都是疼惜,“对不起,没能早点告诉你。”
没能早点告诉丫头,不管她来自何处,他都信她。
“不晚。”
宋念语带哽咽。
浑身像是抽去筋骨,颓然坠地。
一点都不晚。
“梁言,你真的醒了?”
此事太过美好,宋念想都不敢想。
所以,患得患失,唯恐是宿醉一场的梦话。
“嗯,醒了,”为了让她相信,梁言将人抱得更紧,而后附耳道“若不相信,我们就这样一直说话,直到天明……”
患得患失的不止丫头一个,梁言亦如是。
怀里的人醒了。
可是,梁言那颗心还是不敢相信的。
“好!”
片刻不曾耽误,宋念亦是抱紧梁言。
宋念此心,梁言感同身受。
自是知晓这句“好”里,包含了多少的酸涩。
“梁言,明日醒了,你陪我前去北周,好不好?”
既是不晚,那么他们便一件一件来。
“好。”
暮春的地板并不凉,二人相拥,更加温暖。
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失去彼此。
“丫头,你可否将异世界,说与我听?”
梁言拥着怀里人,轻言道。
儿女情长,恨不得朝朝暮暮都在一起。
梁言也不免俗。
他曾经庆幸过,丫头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们此生相伴的时日不短。
也曾失落过,没能陪着丫头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而眼下,这两种情绪交替而至。
庆幸丫头醒来,庆幸丫头来到了泱国。
失落于丫头异世那段时光。
何样的环境、如何的礼仪教化会培养出如此品性的小丫头?
那里又是怎样一个世界……
“好,我说与你听,我生活在一个……”
感觉到梁言的心意,宋念在其怀里,坦然相告。
夜深人静,床榻前二人,任由思念、爱意静静流淌,在这紧闭的空间里,从字里行间,一一流淌。
梁言听着小丫头描绘着那些他无法想象的世界。
那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孕育出对他最为重要的人。
他不相信鬼神。
却也觉得冥冥之中,有此缘分当真不知如何形容。
两日后,新帝面前,呈上一纸奏折,那是一封呈请前往北周贺喜的折子。
署名处北周胭脂王姬。
新帝拿着奏折,跌跌撞撞冲了出去,留下正殿中慌忙追去的宫人。
北周王姬醒了。
一路策马扬鞭,叶端溪直奔京都郊外的山庄,横冲直撞的入了庄内,四下张望,只为找到一人。
“谢大夫,在后院药田。”
山庄识得新帝,也知他此次前来寻谁。
叶端溪一路跑到后院药田,见着其间的谢娘,眼眶发热。
“谢娘,她醒了,你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叶端玉不怕谢娘怨他,只怕她自责。
谢娘与药田直起身,泪流满面。
她知道小妮子醒了,可对她如此说的,只有叶端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