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议论使吏部尚书心头骤然浮上一层阴云,下意识看向儿子。
曾建拎起放在墙根的花铲,向刨出深坑的那里走去。
“曾大人——”吏部尚书不由喊了一声。
曾建似笑非笑:“季尚书,本官也好奇土里为何会刨出绣花鞋来,本官决定挖挖看。”
到了这时候,季二公子反倒不挣扎了,眼神变得越来越深沉,渐渐找回了理智。
不能慌,即便挖出了尸体又如何?谁能证明人是他杀的?到时只要推到下人头上,季府顶多就是名声受损——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季二公子越发冷静了。
曾建一下一下挖土,好在那只反常聪明的大狗对准一个地方已经挖得挺深,他只挖了几下就触到了什么,立刻扬声喊属下过来帮忙。
日头更烈了,那些被挖开的花草很快就变得蔫蔫的。
因为最上面一层土很松软,明显是才翻过的,扩大开挖的范围时很顺利,没等太久一具裹着床单的尸体便挖了出来。
异味渐渐散发开来。
瞬间的安静后,胆子小的贵女尖叫起来。
天啦,季府花园里埋着尸体!
“再挖!”曾建厉声道。
吏部尚书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步上前:“曾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曾建用手绢擦了擦手,神情严肃:“季尚书还是等我们忙完了再说吧。”
“这,这——”吏部尚书汗如雨下,心中翻过无数念头。
他不是傻子,刚才儿子的表现似乎过于紧张了,仿佛早就知道这里会挖出尸体——
难道说人是儿子害死的?
吏部尚书夫人早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见到尸体的瞬间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跟来的丫鬟吓得六神无主,花园中又是一片混乱。
安琳琳躲在其中,脸色惨白如鬼。
她就知道那个变态杀了这么多人,早晚瞒不住的!
她下意识看向季二公子,却见季二公子面色平静向她看来,眼神犹如寒潭,带着浓浓警告。
安琳琳慌忙移开眼睛。
季二公子勾了勾唇角。
这个蠢女人可没少帮他打掩护,以为他出了事她能跑得了?
花丛旁,姜俏轻轻碰了碰安栩栩:“六妹妹妹——”
“怎么了?”安栩栩看向姜俏。
姜俏唇色惨白:“那尸体——”
她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算了,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此时虽然许多贵女都这么想,可是在惊恐之余又无人提出离开。
一件骇人的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家一同面对时,那种惊骇似乎就要给好奇让道了。
又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
曾建沉默片刻,吩咐一名属下:“去衙门叫人来!”
说是去衙门叫人,曾建其实早已在季府外面安排了眼线,一旦真的在侯府寻到尸体,只要下属一出府眼线立刻会回去叫人手,防的就是季府狗急跳墙。
还好今日赶上季府办赏花宴,除非把这些贵女全都灭口,不然断不敢拦着他。
“曾大人——”遇到这种事,吏部尚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想拦着却没有理由,可不拦着把事情闹大了,侯府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季尚书,现在出了命案,还是两条人命,您还是配合本官查明真相吧。”曾建负手而立,淡淡道。
两名挖坑的属下手持花铲,等待曾建下一步吩咐。
就在这时,大狗突然窜出来,就着挖出来的深坑继续刨土。
曾建心中一动,立刻道:“继续挖!”
“是!”两名属下抡起花铲继续开挖,不多时已是大汗淋漓。
“季尚书让下人拿几把花锄来吧,锄头比花铲好用。”
吏部尚书神色数变,最终点头。挖坑的人换了锄头,果然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一具尸体挖了出来。
说是尸体,其实已经见了白骨,骨头上还挂着肉。
之后又一具尸体挖了出来。
万籁俱静,众人连呼吸都忘记了,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挖出,只觉遍体生寒。顺天府的衙役已经赶来,接替两名属下继续开挖。
大片梅花早已被挖得支离破碎,异味弥漫着整个花园。
那些还想着看热闹的贵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陆续有人吓昏过去被跟来的丫鬟送回府,可也有几个胆大的贵女白着脸打算等一个结果出来。
这么多尸体,到底是谁杀害的!是季二公子吧?
世上总不乏聪慧的女孩,先前那个神色冷静的少女遥遥看向季二公子。就算没有证据,她也觉得这人是凶手。
很快就到了晌午,挖土的人已经轮换了好几拨,挥起的锄头却一直没有停。终于在泥土中翻来覆去再也找不到东西,几名衙役这才站直了身子。
一具,两具,三具……足足十具尸体躺在地上,后来挖出的已经是支离破碎的白骨,只有带着深深空洞的骷髅头让人知道这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许还是个鲜妍明媚的女子。
曾建沉默着。他知道人心恶,可是事实往往会突破人的想象。
十具尸体,十个受害者。如果不是秀娘子与迟员外离奇荒诞的女儿亡魂托梦,如果不是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这些人是不是永远不见天日,成了滋养梅花的化肥。
整个花园中似乎只听到仵作忙碌的声响,所有人都沉默着。
吏部尚书支撑不住,终于打破了安静。
“曾大人,本侯真的不知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曾建笑笑:“我相信季尚书不知情,不过一切还要看证据。”
“一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作的恶!”吏部尚书急声道。
“季尚书,本官说过了,凶手是何人要看证据。”
“证据?”吏部尚书眼一眯,“人都已经这样了何来证据?若是寻不到证据,曾大人该不会怀疑到侯府主子们头上来吧?”
曾建微微一笑:“季尚书不必急,本官办案多年,还没有办过一场冤案。本官一直相信,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凶手再小心翼翼,受害者也会告诉我们一些讯息。”
“什么?死人会说话?”曾建新奇的言论使许多人一时忘了恐惧,忍不住议论起来。
“死人当然会说话,但只有真心想替他们伸冤的人才能读懂!”曾建大步走到一具具尸体旁,提醒仵作,“先检查最新鲜的这具尸体!”
仵作忙放弃了检查所有尸体死因的活儿,跑来仔细检查最先挖出的尸体。
这具尸体散发的味道也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仵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尽职尽责从头发开始往下检查着。
安栩栩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悄悄攥紧了手。
女尸手中那枚翡翠纽扣会被发现吧?
仵作终于检查到女尸的手,见其一只手紧握,出于经验忙把紧握的手小心翼翼弄开,随后眼睛一亮。
“大人,有发现!”仵作兴奋喊道。
“发现了什么?”
仵作摊开手,掌心处赫然躺着一粒纽扣。
那是一粒翡翠蝙蝠纹纽扣,阳光下散发着昂贵不凡的光芒。这样一粒纽扣,可不是侯府下人该有的。
曾建盯着那粒纽扣,忽然牵了牵唇角。这样的纽扣他刚刚见过的!
曾建缓缓向季二公子望去。
季二公子下意识捂住了衣襟。
“来人,把季二公子拿下!”曾建厉声喝道。
一名属下由始至终都站在季二公子身边,闻言立刻把人按住。
吏部尚书大惊:“曾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建指着季二公子的衣裳高声道:“季尚书莫非还要视而不见?令公子衣裳上的翡翠纽扣与仵作从女尸手中发现的纽扣一模一样!”
吏部尚书已是心慌意乱。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虽然性子冷淡了些,可比起京中那些坑爹坑爷爷的纨绔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杀人啊!
不,不可能,他儿子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搞错了!
“曾大人,您这样迫不及待抓我,是不是太急躁了些?”这个时候,季二公子居然还保持着镇定。
曾建眯眼看过去。他看人不只看面部,人的真实情绪往往反映在整体上。
此时季二公子虽然看起来镇定,在曾建看来却是故作镇定。他倒要看看这个凶穷极恶的凶手如何狡辩。
“证据确凿,本官可没有急躁。”曾建淡淡道。
季二公子冷笑,指着身上翡翠蝙蝠纹纽扣道:“纽扣一样就能证明我是凶手?曾大人未免太轻率了吧?”
“公子莫非要告诉本官,贵府下人也会用翡翠纽扣?”
“呵呵,我是个大方的人,穿过的衣裳赏给下人有何不可?”
“这么说,凶手是得到过公子赏赐衣裳的下人了?”曾建嘴角挂着嘲弄的笑。
如季二公子这般垂死挣扎者,他见得多了。
“安子,我赏给你的衣裳呢?”季二公子喊道。
安子打了个哆嗦,几乎瘫软在地上:“小的,小的——”
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查出凶手是公子又怎么样?身为帮凶,他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迎上季二公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安子瞬间下了决心。把事情揽过来!初次之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这样了。
左右都是死,替公子把罪责揽过来,至少他的家人还能得到好待遇。
“小的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