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来却是未曾听闻过北周境内有哪几个州郡发生过此等规模的天灾祸事?
又何故会有如此之多凄惨褴褛的灾民聚于此处?
心中狐疑的宇文王爷并未开口询问他人,而是将探询的目光看向了骑行于其身侧且颇俱几分头脑心机的侍卫护从统领苗南。
追随大王左右十年之久的苗南自是清楚明白王爷的本意,他驱马上前低低的声音回禀道:“王爷,此间一众灾民皆是来自伪齐境内河东、河南之地逃荒至此的流民,其人数大约有四五千人之众,雍州京兆府早间送到王府的禀帖文书之中已是详述了此事,某略略翻过了禀帖方才略知一二,只因是朝廷民政上的公务某也未曾细细看过,京兆府有甚的处置举措某却是不得而知。”
“王爷,您书案之上所置的禀帖文书之中便有京兆府关于此件事情的绍介,王爷怎地?……”
京兆府的禀帖文书?
嘿嘿!书案之上的一应禀帖文书早已被本王当做了一堆无用之物一把扫进了废物箱中,此时此刻只怕是早已化作了一抔飞灰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如此看来今后再为行事之时却也不能如今日这般意气用事了。
“苗南,此事本王也不瞒着你们,今日早间的禀帖文书本王是一眼未看便统统扫进了废物箱中,直接交由值守的郎中焚毁了事,还好有你知晓侍奉于本王身边需得用心办差,曾经粗粗过目了一番,却不似黄童那般就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杀才,但要是文墨上的一应物什皆如同像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见之唯恐避之不及,真真是令人心底恼恨得紧!”
正于大王的身侧轻挥着马鞭尽忠职守警示左右的侍卫护从统领黄童,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如此这般恪尽职守一番数落也能落于黄某的头上,就在鬼笑的苗南冲他挤眉弄眼捂嘴窃笑之际,张口结舌满面羞恼之色的黄童深深地吸了口气,赫然便将他那张颇有不豫之色的大脸转向了另外一侧。
王爷您这是在怪罪于黄某么?
好像此等禀帖书函应该是您才需得过目审阅的朝廷文书吧?!
该当审阅文书的大王看也未看便将一应禀帖文书全然焚毁了了事,本无此等职责不该当瞧过的反倒为此吃了瓜落,此……此等行径……真真是毫无任何天理可言……
王爷今日的古怪举止还真真是令人不明就里不知所谓不知所云!
“黄童、苗南,事急从权,我等还是先赶在酉正时分宵禁之前出得城去,待到了城外再寻得些许逃难的灾民将此间事情的缘由问个清楚明白。”
因为东西两市大街之上灾民众多的缘故,三人三骑不得不于灾民人堆里小心翼翼地驱马前行,总计花费了约有两刻钟的光景,直至申末二刻时分,卫王殿下一行三人方才堪堪策马来到了长安城西的雍城门。
把守京城十二门的兵士正是上柱国大将军、平高郡公侯伏麾下的京兆府兵,由于京兆府兵于京城长安驻守太久的缘故,此间一众府兵兵士若论起军伍阵仗冲杀搏击马术武功正可谓是样样稀松平常,然若论起牙尖嘴利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溜须拍马却倒是门门钻营精通。
大约距那宽大厚重的雍城门还有一百远步的时候,于城门口处值守的府兵校尉已然得到了手下兵士的禀报,与其统军总管上柱国侯大将军兄弟相称的卫王殿下现已策马来到城门之下。
因为天气太过暑热而早已将身上甲胄脱得个精光只穿了件中衣的府兵校尉,一脸谄媚的笑容一溜小跑着过来叩见卫王殿下,跑动的时候还未忘了将手中的皮盔扣于他那肥大的脑袋之上,此等滑稽的行径不伦不类的打扮端的是令人可笑得紧。
既是已然脱了一应披挂的甲胄兵器脑袋上只戴了一顶皮盔,府兵校尉自是单膝跪地与王爷行了大礼。
“卫王殿下安好!京兆府兵驻守雍城门的赞军校尉令狐平与王爷见礼!”
宇文王爷一面于心中暗暗腹诽着此间京兆府兵松弛懈怠的军纪素质,一面端坐于马背之上微晃着手中的马鞭和颜以对。
“令狐校尉值守城门戍卫差事公务于身,自是不必对本王行此大礼,快些起身便是!”
“多谢王爷厚爱,某等于此处值守已是定例,本也无有甚的关紧的差事,只是昨日有一众来自关东之地的流民,趁着驻守北城的兄弟们一时间疏失大意,竟然自城北的洛城门涌入城中几达五六千人之众。”
“若依着侯大将军的军令部署原是要将此等一众流民全部清理出城,送至城北渭水岸边的临时营地予以安置,昨日晚间宵禁之前卫率的兄弟已是拿了千余的流民,只是今日早间京兆府却发来了一纸通告文书,告知府兵卫率暂缓执行拿人的差事,且待朝廷诸公做出决断之后命令下达再为统一行事,因而某等一面于此等待着朝堂的敕令与候大将军的军令,一面负责于此间拦阻城外的流民继续涌入长安城中。”
“大王可能有所不知,今日早间寅时将开未开城门之际,京兆府的差官又传来了一纸文书命令,自即日起京畿之地的百姓乡邻凭着其身份文牒出入京城的城门,暂限定为城东的霸城门、城南的安城门与城西的直城门,其余长安城各门统统禁止一切人等自由进出其间。”
“哦?哈哈哈,看来本王今日之举倒是有些南辕北辙了,放着好好的直城门不行,却偏偏要转到了有命不得通行的雍城门,令狐平,听你的意思本王莫不是要返身回去,到得直城门方能出得城去?”
“有罪有罪!乃是某令狐平所言有罪!大王您这一说也是在羞臊于某,就算借给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阻了王爷出入通行,王爷您想自哪个城门随意进出皆是畅通无阻的!”
“算你个憨货还算识相,此等大热的天气,弟兄们逢迎差事也着实辛苦了,黄童,取出两贯的铜钱赏于此间府兵的弟兄,下值之后也好有个吃酒消闲的酒资。”
“呵呵,呵呵,某谢过王爷的赏赐,某在此代兄弟们谢过王爷的厚爱!某听得军府之中的将军们言及王爷之时,莫不是啧啧赞叹大王乃是亲爱兵士任侠仗义之大贵人,今日有幸得见大王所行之事某算是真心叹服了,日后王爷如有差遣之事某等敢不奋死效命?!”
“哈哈哈,你倒是个惯会顺杆上爬的夯货,但有这份心便是好的,其他甚的奋死效命之事你便就此统统忘却了吧!呵呵,黄童,此位令狐平校尉端的是有些个意思,你再拿出一贯的铜钱替本王单独赏赐与他。”
“多谢王爷赏赐!!嘿嘿……嘿嘿……某就是个粗鄙的丘八,惯会使刀弄枪却是不会甚的言语奉承,嘿嘿……”
“哈哈哈!你个令狐平本王一看便知乃是个七窍灵光的机敏之人,还敢说自己不会言语奉承?!好了,本王还有事情需得出城就不与你再多说了,哦!令狐平,你告诉手下的兵士弟兄,那些个流民都是些在家乡过活不下去的本分百姓,虽说如今我北周与那伪齐分属相互敌对互为攻讦的生死大敌,然若论起血脉亲情却还是一样言语一样肤色的华夏族人,能好生对待他们就切莫责骂动怒动粗动手,也好与兄弟们及各自家人博取一份善缘因果。”
听闻了宇文王爷的此番娓娓言辞,令狐平校尉再次单膝跪地行下了大礼。
“令狐平定然严格遵从王爷的钧命!还请王爷安心,某与属下的弟兄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子弟,怎地会行下那等猪狗不如的鸟事?!王爷一片拳拳爱民之心自有诸天神佛护佑于您的左右!”
“好了好了令狐平,哈哈哈,休得再与本王聒噪啰嗦了,快快命人带本王出城!……”
宽达二十五步有余的雍城门并未关闭其高大厚重的城门,只是于城门洞口处摆放的两道宽大的拒马,以及门洞内侧数十名持矛佩刀虎视眈眈的彪悍军士,还是给城门口外簇拥不前的众多流民带来了巨大的威慑压迫之感。
焦急无奈凄惨无助的流民只得聚集于城门与护城水道之间的狭小空地处,或大声哀求着诸位军爷高抬贵手,放他们进得城前去寻一条能有口饭吃的活路,或是垂头不语默默垂泣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安排处置,期间还时时有婴儿与幼童的啼泣哭嚎之声此起彼伏互为掩映。
宅心仁厚的宇文王爷最见不得的便是眼前此等一幕幕凄惨的场景,只是少年王爷深知如今的北周朝堂其实际的掌圈者非是其宇文皇族的嫡系血脉,乃是其堂兄权臣大冢宰宇文护,而京兆府衙署对待一应流民的处置手段也非那等用残施暴一无是处。
准确说来聚于长安此地的流民亦非是北周朝廷境内治下的黎庶子民,而是自北周之世仇伪齐境内逃难过来的百姓,还未曾全然搞清楚事情的始末缘由之前,便是他宇文大王亦是不能有任何有违朝廷法度规矩的举动。
强忍着心头的哀哀恻隐之情,卫王殿下缓缓策马而行,随着头前开道的几名军士粗鲁响亮的呼喝之声,人头攒动的流民人群之中很快便闪出了一条仅供单人独骑穿行的通道。
驱马穿行于此等腌臜异味四起的流民之中,高坐于马背之上的宇文王爷自流民那些凄惶无助的眼神深处读出的皆是疲累倦怠惶恐恐惧之意味,与长安城中东西两市大街之上那些流民眼眸之中的侥幸余生却是有着天地之差云泥之别。
唉!许多时候看似咫尺之隔的一墙内外,便是决定偌大两群灾民生死存亡的命运分际之处。
穿过众多流民聚集于此的雍城门过得湍急的护城水道,放眼望去遥遥只见数里之外一处葱茏环绕的村庄似乎还有些许人影出没晃动,除此之外其余高耸厚重的城墙及护城水道一线,于西下斜照的烈日炙烤之下自是空旷一片杳无人迹。
五里之外伴着渭水水流的走势自然而成的村落,便是城西驿道交通纵横的要冲之所在东张村。
纵马扬鞭飞驰而行的卫王殿下一行三人不多时便到了东张村东面的村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