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的苗南扭头冲着黄童所在之处一声呼啸,片刻的光景但见左右双手各提着三个厚重的皮囊,肩背之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的黄童便现身于王爷的身边。
“黄童,取过一只水囊垫于妇人的脖颈与后脑之间,苗南,将先生精心配制的三还丹取上一粒,自酒囊之中取过一盏酒即刻将丹药化开。”
“黄童,拿来一块胡桃大小的胡饼,莫要其中那些油腻的部分,交于苗南泡于酒盏之中,待吸满了药酒告知我即可。”
“小子!将水囊之中的净水与你阿娘倒上半碗,且慢慢喂于你家阿娘,莫要怕你阿娘牙关紧咬喝不下去……嗳!就如同这样润润嘴唇也是好的!”
“小小子,丫头,你们二人怕是早已经渴坏了也饿坏了吧?来,随意拿些吃食过去,这些本就是本……呵呵,王某人准备拿出来救助你们这些孤苦伶仃讨饭至此之穷人的。”
两个总角年龄相差约有两三岁的小兄妹二人,偷眼紧盯着那一大包上好的胡饼与盛满了汩汩响动净水的大水囊,吃食与净水的巨大诱惑立时便引发了小兄妹的本能反应,滴滴答答的口水瞬时之间夺口而出,喉头之处上下蠕动情不自禁已是不知吞咽了多少次。
然即便是如此,小兄妹两个的心底始终还是惦念着依然昏厥未醒的阿娘,临了临了终还是狠下心来一人一个拉着其兄长的手,依依不舍默默垂泪的眼睛看向了小桥下面浪花飞溅的滚滚溪流。
将此情此景看于眼里记于心上的黄童难得一见于心中暗暗赞叹道:一看便知这是三个知情知意孝字当头的良善孩子!
“王……兄,胡饼已是吸满了药酒!”
“甚好!苗南,你且将她的头颈轻轻抬起尺余,黄童,你将她的双臂尽量向下拉伸!”
“好!就是此时……”
话音未落之际宇文王爷迅疾间手指连点了妇人脖颈脸颊处的数个穴位,就在妇人紧咬的牙关猛然张开之时,其左手闪电般的速度夹起那块吸满了药酒的胡饼,疾伸而至准准地送入妇人的口中,随即又连点数指闭上了妇人的牙关,继而闪身来到妇人的身后,挥起右掌看似轻飘飘地拍落于妇人的背心之处。
默默数了五个数之后,少年王爷命苗南将妇人缓缓平放下来,又看了一番妇人的脸色之后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子,稍待片刻你便可以带着弟弟妹妹与你阿娘喂些水了,至多再有一炷香的光景你家阿娘准保会醒转过来。”
眼神之中透着倔强坚韧之意的半大小子,如今已是将宇文郎君视作下凡的天人一般,泪眼婆娑哽咽着屈膝俯身便要大礼叩拜其阿娘之救命恩人,却为近在咫尺的宇文王爷一把给拉了起来,温情地看着半大后生郑重其事地说道:“本……王……某人只是做了人之本分之事,此乃举手之劳而已,大好的儿郎何故要行此大礼?汝可知男儿的膝盖上跪得天地祖宗下跪得君王爷娘,今后切记万不可再如此恣意行事了!”
半大小子的眼眶之中满含着感恩的泪水,眼神之中充满着崇敬感念之情,他凝视着宇文郎君好一阵子方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要将其全家之救命恩人的样貌牢牢地记于脑海深处,同时,亦是将恩人之谆谆教诲牢牢镌刻于他的思海记忆中去。
“苗南,你将那些胡饼与净水拿去与这些老幼百姓分吃了吧,记得将胡饼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嗯,与兄妹三个留上一块胡饼,这位大嫂与阿婆的脾胃太弱,克化不得那些油腻干硬的吃食,总得要想个办法与她们弄些热腾腾的汤饼来才好缓解一二。”
“黄童,你将马背之上的钱袋取来,若是不行我就出得些银钱自东张村买些吃食与他们。”
“王……兄,那钱袋里面不只是有一些铜钱,还有二十锭的马蹄金,就算是喂饱了他们也用不着……”
“休得聒噪啰嗦!你这个掉进了钱眼孔方之中的夯货!此间的流民才有多少?没听得那个令狐校尉提及昨日长安城中的流民总有五六千人,再加之城外的怕是要有万人之众,莫说是这二十锭马蹄金,就算再多上十倍百倍只怕也是不够赈济这些逃荒至此的流民。”
“啊?!您这是要……王……兄,且请三思而行!若是如此怕是将咱们整个王……府邸都填进去亦是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啊!”
“哼!你这个终日里只知耍枪弄棒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之徒,安能知道本……呵呵,王某人的锦囊妙计?!”
说到洋洋得意之处,狠狠地贬损了黄童一番的宇文王爷,那张俊秀阳刚的英武儿郎帅脸之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丝阴险狡诈的奸笑。
“黄童,无论如何今晚我等也必须追上李昞与杨坚二公,赈济流民的多半善款我定要落在这两只肥羊的身上,哈哈!谁教我这两位兄长袭爵已久根基甚是深厚!”
“着啊!某怎地就未曾想到您还有如此这般的两个肥羊好友呢?如此说来您的那些知交好友……”
“哈哈哈!此亦正是王某人的本意,既然皆是肥羊我又怎会舍得让他等良善之人自王某人的手中安然溜走呢?呵呵呵……莫要继续聒噪啰嗦快些将钱袋取来……”
尽管已是拿到了这块救命的吃食胡饼,然兄妹三人却是一口都未动,他们只是用随身所携包袱里的葫芦瓢舀盛了些净水解了渴,而后便捧着胡饼蹲于阿娘的身边且待其阿娘醒转过来好孝敬于娘亲。
宇文直看着兄妹三人几乎要将那块“无比珍贵”的胡饼给供起来的滑稽模样,不禁亦是呵呵乐将了起来。
“呵呵呵,小子、小小子、小丫头,快些将胡饼都分吃了吧!你家阿娘的脾胃之气太弱,克化不得这些油腻干硬的吃食,还有你家阿娘搀扶的阿婆,亦是克化不得这些,你们且放心吃吧,我知道这些胡饼对于你们这么许多人来说分量确是有些太少了,我已命人取钱过来,稍待片刻便到村落里面多买些汤饼与炊饼之类的吃食。”
三个孩子根本没有想到郎君恩公不但拿出了自己的吃食与净水分于他们众人,竟然还要破费许多银钱为他们再多多买来些吃食,心中感激之余眼睛里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再次夺眶而出。
“恩公……您……您大恩大德……某与弟弟妹妹却是无以为报,惟愿神佛保佑您这大善之人!”
“好孩子听话!你们都不许哭了,有吃有喝本应开心才对嘛!咦?瞧这模样你家阿娘像是要醒转过来了。”
“奴家……奴家这是……身在何处?莫不是……已是到了……奈何……”
“阿娘!阿娘!您终于醒了,呵呵,真是太好了!孩儿是虎子呀!这是弟弟小豹,还有阿妹三丫……”
“虎子!……小豹……丫丫……阿娘这是……”
“您方才搀扶着祖母的时候,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昏了过去,还是这位帮某等村民出头的恩公,又是拿药又是诊治这才将您救了过来,恩公还将一大包上好的胡饼与好多净水分与了全村的乡亲,哦!阿娘!恩公还要再出钱与村里的乡亲多多买些吃食!”
“啊?!嗬嗬……恩公啊!您真……乃是俺们齐家庄的大恩人呐!虎子,小豹!你兄弟二人快些将阿娘扶起来,阿娘要与……齐家庄的大恩人行上个大礼!”
“虎子,小豹!你兄弟二人且慢如此,大嫂,你本就已是饥渴交加精力枯竭,脾胃气弱还克化不得这些胡饼,身体还未曾恢复之前,哪里来的体力要与我大礼叩拜?”
“那……那就让奴家的儿女替他们的阿娘……与大恩人行个大礼,也算得无奈之人的无奈之举一番感恩心意罢了。”
“大嫂!本……呵呵,王某人本就是读书知礼之人,心中自是知晓甚的叫做施恩不图为报的道理,多行仁义之举本就是我辈中人分内之事,既是分内之事何来大礼相拜的道理?呵呵呵,方才你家虎子就想与我行下大礼,却被我一把给拉了起来,你若是硬要如此行事,那么王某既不愿受之便只能就此告辞而去了!”
言简意赅的三两句话便将大嫂一家四口之人欲行之举全然尽灭,母子幼女四人自此便牢牢地闭上了嘴巴再不敢言大礼叩拜之事。
宇文王爷心中了然若是其还立于此处,饱经苦难的一家四口无论怎地都不会如平日那般和和美美地吃喝说笑,自失一笑之后却又猛然想起了自家亡逝已久的爷娘与惨遭奸人毒手的兄长,心头一热之际不禁长长吸了口气强行压住了波涛汹涌的酸楚之意,暗暗叹息一声便想要转身前去瞧瞧阿婆的身体究竟几何。
孰料此时原本沉寂一片的东张村里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大会儿的功夫便呼呼啦啦涌出来了百十号的人丁。
见此情景,刚刚吃了些胡饼喝过了净水,眼见着晕厥过去的妇人也已醒转过来方才稍稍恢复了些许生机有了点欢喜劲头的齐家庄一众流民,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阵恐慌骚动。
任谁都清楚地知道,如此一群毫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幼,即使是有三位恩公壮士于一旁出手相助,想来也绝非是东张村这百十号庄户的敌手,更莫要说丁口人数几达三四千之众的东张村,且就在此前不久的纷争之中,相助齐家庄妇孺老幼一方的飘洒隽秀之少年英雄郎君,仅以一己之力便狠狠地抽打了东张村的脸面。
眼下如此一番情势究竟又该如何是好?!
慌乱之中已是哆哆嗦嗦纷纷起身的齐家庄流民,各种惊惧恐慌无奈的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一脸无谓无求且镇定自信神情的宇文王爷身上。
正好!尔等无义之徒此番来的正乃是恰到好处!
原想着你等此一干子耆老长者只敢躲于村庄里面不敢出头露面,本王既已出手教训了刻薄跋扈的丁壮头目张三,自也不会与你等这个小小的东张村耆老长者一般的见识,毕竟本王谋划的赈济灾民之举还需得土生土长的本地乡党鼎力相助,只是尔等竟然要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凌此等无依无靠的可怜乞讨之人,真真乃是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