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酒楼已有数十年善于察言观色的闫超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公不易察觉的神情变换,他略略靠近了秦肃的身边低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公,某这后院之中可是有甚的不妥之处?”
秦肃自嘲似的笑了笑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过权衡再三他还是道出了其中的因由。
“闫超,你这后院之中可是豢养了一些酒楼必须的鲜活之物,譬如鸡鸭猪豕之类的活物?”
闻听此言闫超顿时便已是恍然大悟,虽说其年幼之时未曾读过多少书,然自欧阳老相公府中几位年轻郎君的口中曾经听得先贤有云:君子远庖厨!
饱读诗书进士中第的秦公不正是先贤口中所云的君子么?
正经八百的君子于此间闻得此等难闻的气味,想来洁身自好的秦公定会有如此反应如此一问。
“呵呵,……秦公所问之事确是有之……只因闫某大意疏忽……”
“不妨不妨!呵呵,秦某亦无他意只是因为闻到了些异味故而想到了一些事情,待看过了后院院墙草棚之所在再为商谈此事亦是不迟。”
如今俨然已是乖乖小子的钱海早早开了院门且已恭候在了门外,只是还未及秦肃一行三人来到后院门口,蓦然便听得外间响起了一记瓮声瓮气宛如闷雷般的叫嚷之声。
“兀那钱家的狗贼!你这泼皮无赖还真敢寻到此地?!嘿嘿!看某不将你扔下这洛水的堤岸!……”
莫名传来的轰隆叫嚷之声直教闫超与钱玄如同是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秦肃亦是略略愣怔了一下随即心中大声疾呼不好,作为秦家的家主他再为熟知不过叫嚷之人乃是何等模样如何禀性的浑小子,此子之前便与钱海一众人等闹出了一场颇为混闹的殴斗纷争,且还不知此等殴斗纷争已然为家主所料理平复,如今好巧不巧竟然于此处迎面遇到了钱海小子,自以为钱海“仇人”此行乃是上门寻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际,一身蛮力无人匹敌的黑壮小子更是不会与钱海甚的好相与。
恭候于此的钱海亦是根本没有料到喝骂之声入耳之际,怒冲冲杀到自家眼前的竟然会是最为令其心惊胆颤的黑头小子,已然吓傻了的钱大郎君惊惧之余仅仅发出了半声惨叫,便被秦东单手薅住再次高高举于半空之中。
“莫要如此!你且听某……嗷!……”
听得钱海惨叫声起的秦肃已知大事不好,若果秦东真的将钱海自洛水堤岸之上扔将下去,堤岸之下乃是何等情形更是无人知晓,再将钱海摔磕个好歹死活出来敢教他等又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秦肃已是顾不得自矜身份,一面疾步向着门外赶去一面怒声喝道:“秦东竖子!安敢再次无礼行事?!”
便在此时,忽听得身后一阵衣袍临风的飒飒之声响起,抬眼看时但见一袭白衣的英武身姿犹如鹰击长空一般自院门之上纵跃而出,须臾片刻自有三郎充满戏谑意味一字真言悠然响起。
“点!……”
见到三弟关键之时拍马杀到一招制服了正欲出手再次“行凶”的秦东竖子,匆忙之间疾步赶来的秦肃方才稳住了心神稍稍慢下了脚步。
待一脸肃容面沉如水的秦肃负手转出了院门,但见惊诧莫名瞠目结舌的黑壮小子秦东双臂托举着足有百二十余斤重的钱海,直冲着北侧洛水的方向,臂肘半曲一副作势欲将钱海抛出的模样却是如同石雕泥塑一般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口中则是在颇为不解地咕哝嘟囔着什么。
“三叔!您这是作甚……何故要将小子定于这里?!”
白衣三郎一脸轻松惬意的笑容,他并未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莽撞小子的问询,而是疾出右手闪电般的速度点了秦东左右两臂外侧的天井穴,待黑壮小子半曲的手臂松脱垂落之际,即刻探出左手一把扥住了即将坠落而下的钱海衣袍腰带,轻轻松松便将惊骇之下只知手脚乱舞而口不能言事的钱海救离了险境苦海。
处置料理完了的首要之事,将自秦东小子手中救下的钱海安然交与疾步赶来惊魂未定的钱玄里正,三郎方才并指于秦东腰背之处的腰阳关穴上轻轻一点为小子解开了穴道,满是戏谑之意的言辞然对秦东而言却不啻于兜头一记震雷般于小子的耳旁炸响了开来。
“作甚?敢问三叔何故要将你定于此地?呵呵!好小子啊!于洛水之畔做得如此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却还想要瞒过自家三叔、你家阿爷与家主阿郎么?难不成你是不稀罕某等欲将对尔等给予的奖赏么?!呵呵呵……”
“小子!尔的一番作为真真是令三叔钦佩得紧!一身巨力更是无人匹敌,呵呵,有甚的说辞尔还是自家面对家主阿郎的言语垂询吧!”
家主阿郎?!!言语垂询?!
天不怕地不怕老子阿爷俱不怕的秦东心里最为忌惮的一号人物便是自家的阿郎。
非是阿郎与其父秦亮那般动辄祭出手里的家伙事不由分说便是劈头盖脸一番,此等家法处置对于皮糙肉厚耐打抗揍的黑壮小子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一般无聊得紧。
一肚腹大学识大道理的阿郎自会与小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侃侃而言娓娓道来直至受教之人精疲力竭不堪忍受几欲疯魔之时方可就此作罢,真真是令人思之便觉肤粟股栗胆战心惊,
脑袋已然彻底懵圈的秦东嘴里一面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阿郎何故会于此处?阿郎何故……”,一面一副被动受之颇为绝望的神情转过了身形……
惟愿三叔口中所说的一切皆是某臆想出来的假象?!
然则事与愿违,映入黑壮小子眼帘的正是自家阿郎那张不怒自威面沉似水的黑脸。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心存一丝侥幸的秦东此刻但觉其那颗颇为坚韧硬挺的大号心脏,犹如转瞬之间被扔进了黑咕隆咚的冰窖一般登时一种哇凉哇凉的萧瑟之感。
负手而立一脸威容的秦肃只是斜乜了一眼呆傻懵楞的秦东却没有搭理此位黑小子,亦没有理睬急匆匆疾奔而至一脸羞愧之色躬身告罪行礼的陆五,而是冷冷地望着前方拐角处的柳条枝旁眼见大事不好正欲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匿影藏踪于柳树林中的秦家二子,嘴角微微一咧忽地一声大喝。
“五果、小三!怎地?难不成你等两个竖子这是要自外于秦家么?嗯!……还不与我滚将过来!”
远远听得父亲大人怒声断喝其乳名五果,心头骤然一凛的秦铮郎君便知此间大事不好。
于秦铮小子为数不多的悲催苦难记忆之中,但要阿爷一脸怒色唤起秦铮的乳名,便是心中盛怒难平之时,严词训诫乃是题中必有之意其后少不得一顿枣木棍棒的家法伺候。
此时若是仍在清源老家,自有其靠山依仗祖母庇佑想来即便就算前去也应无有皮肉之灾,然如今身在异地他乡没了厚重的依仗靠山却教秦铮郎君又该如何为好?
龇牙咧嘴一脑门子官司的秦铮明知此行前去绝计没有自家的好果子吃,然父亲大人既已有命在先晚辈小子敢不唯唯诺诺奉命行事?
于是乎换做了一张嬉皮笑脸的秦铮扯着一脸惊惧已作土灰之色的秦三,满口应承着阿爷的怒斥之声一溜小跑而至,且窝手窝脚地立于犹如半截黑塔的秦东身后。
拐角之处的盈盈柳树之下,瞬息之间独独剩下腰间别着两只盛满鱼获的竹篓,一头一身泥水汤子刚刚还是兴高采烈如今却是惊骇莫名手足无措的闫家兄弟。
秦肃恨爱交集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小二郎自秦东身后隐隐显露出来的小半个身形,呵呵,自上而下一身的麻布短衣短裳与皂面白底的布鞋之上皆是大片的污渍泥汤,看上去更是一副腌臜不堪的模样。
好半晌方才收回凛冽眼神的秦肃且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秦东兄弟二人,嚯!此两个小子远远较小二郎更为邋遢腌臜岂敢稍有比之不足之意?
素来沉稳有加的秦肃险些被眼前此三个犹如街上丐儿一般装束的小子给气乐了。
“咳咳!……五果!你立于秦东身后乃是何等道理?难道如此为父就瞧不见你的那副腌臜尊荣了么?一叶障目可笑至极!”
“快些给为父过来立于秦东之前!首倡之人自要担起此间所有事件的因责,今日之事乃是你倡导发起且于秦东、秦三之中更是那领头之人,此前也与为父有过郑重的承诺,如今东窗事发何故不能光明磊落坦然应对却要藏于秦东的身后,难不成你是想做那等不忠不诚不信不义无有担当之人么?”
眼见已是躲不过父亲大人的当面诘难,且听得父亲再以乳名相称,心中哀叹的小二郎秦铮不禁暗暗苦叫连声:每每自阿爷口中听得五果的乳名称谓,便是他大难临头之时,总是先要仔细聆听一大段老调重弹的冗长说教,而后再需品尝一番枣木棍棒的秦家家法。
早已领教惯了枣木棍棒家法的处置,此等责罚对于秦铮顽童而言可谓是无关痛痒,然则那一段摧肝裂胆的说教言辞却是令秦铮每每思之皆有一种痛不欲生之感,奈何……
奈何父亲大人既已有命儿郎小子怎敢违逆半分!
于是乎低垂着头龇牙咧嘴的小二郎只得硬着头皮将其身形自铁塔小子秦东的身后蹭到了身前,待抬头看向其父秦肃之时却是换做了一副贼眉忒忒的嘻嘻笑脸,肥肥地与阿爷唱了个喏。
“阿爷安好!孩儿非是不想担起此间所有事件的因责,亦非想做那等不忠不诚不信不义无有担当之人,只是……只是……”
只是甚的呢?只是甚的呢?!
哪个能为二郎君秦铮寻得答复其父言辞诘难的甚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