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殿,缟素翻飞,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哀戚沉痛的神色,低头哀悼,静默不言。
人群正中,一身素白的皇后由贴身侍女搀扶着,缓缓站起,满面倦容,连嘴唇几乎都没了血色。
“皇后娘娘,”李嘉月犹豫片刻,见皇后欲走,一咬牙跟上来,悄声道:“画之她……”
皇后脚下一滑,幸而侍女眼尖,牢牢将人架住,两侧宫人贵妇忙冲上前来连扶带问地关怀,李嘉月顷刻被裹挟在人群里,见状咬咬牙,只得又把给画之求情的话咽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本就虚弱,倘若被她这一求情给激得气血上涌再气出什么好歹来,那薛画之的罪过可就又得加一笔了——无论如何,她现在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若没有别的证据能够证明皇帝驾崩另有他因,李嘉月这一贸然求情,怕只会加速薛画之的处死。
“皇后娘娘连着一天一夜都没休息,身体如何吃得消?”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皇后,一大群人跟着从殡殿里鱼贯而出:“臣妾等愿为陛下守灵,还望皇后娘娘为国运社稷着想,不能在此时熬坏了身子啊。”
皇后眼睫半阖,轻轻挥了挥手,嘈杂声立刻安静下来。正因为这一刻静得落针可闻,所以不远处那毫无掩饰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声响处望过去,只见一个俊秀的少年站在那里,素衣黑发,身形颀长,正是冯墨亭。
“哦?”皇后眯着眼睛看他,见他双拳紧握,牙关咬紧,似乎正忍着什么话没说出来:“墨亭?”
冯墨亭几步上前,撩衣而跪:“皇后娘娘,臣冯墨亭有要事求。”
他和薛画之的婚事,众妃嫔皆有耳闻,如今薛画之因罪下狱,他这“要事”实为何事,诸人心知肚明。
皇后揉揉眉心,似是心神交瘁,哀倦至极。琳妃察言观色,立刻站出来道:“有要事便与群臣相商,若惊了皇后娘娘凤体,你有几个脑袋赔得过来?”
“罢了。”皇后挥挥手,由宫女搀着,自冯墨亭身侧离开:“陛下刚走,都消停些吧。”
皇后的鸾驾就在殡殿外停着,令起即走。冯墨亭等身边人散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追到殡殿外,只来得及看到那一行鸾驾远远离去的影子,他没犹豫,立刻循着那道影子又追上去。
于是皇后刚进宫,还没待梳洗,便听宫女紧跟着来报道:“娘娘,冯墨亭在宫外求见。”
“痴儿!”皇后叹口气,思量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你来求我,必是为了薛三姑娘的事。”冯墨亭甫一走进,便见皇后端坐在帷幕之后,身影于层叠白纱中若隐若现,听她语声清晰而稳定,并不像外表那样虚弱得摇摇欲坠:“可她所犯之罪,万死难赎。”
冯墨亭沉默片刻,抬眸:“皇后娘娘,臣僭越一言,此事定有蹊跷——毒之一物,只有置于器皿、饮水、衣物等日常接触又不会刻意留神的东西上,才防不胜防,可陛下衣食住行均有专门的宫人轮番打理,严密审查,画之入宫不久,更谈不上与哪位宫人交情甚密,何来机会接触天子的饮食与贴身之物?”
帷幕之后,皇后略坐直了些,挥挥手让给她揉按额头的宫女退下,沉吟道:“你是说……”
“只怕画之不过是替罪羊,若顺势降罚于她,不仅横生冤情,正义不公,更让真正的凶手得以隐藏,宫墙内外,危机四伏,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这怀疑可就大了,经手皇帝吃穿用物的人怕不有数百个,这冯墨亭口口声声说不愿横生冤情,可他这一言却不啻于将那些宫人妃子尽数推入死地,若抱着“宁可错杀一千”的念头追查下去,前朝内宫,恐怕俱要伤筋动骨地折腾一场。
皇后透过层叠纱帐,与冯墨亭对视——少年一双眼睛澄亮无畏,并无奸佞小人的蒙昧污浊。
“看来你早有怀疑人选?”皇后语声淡得听不出情绪,猜度:“来找我谈条件,是想为薛画之求个免死金牌?”
“娘娘恕罪,真凶究竟为何人,墨亭尚且不知。”冯墨亭非常坦然:“但墨亭请愿将此事追查到底,令真凶伏法,以告陛下在天之灵——只是此事,必要有薛画之相助,她知晓甚广,熟识各类器物,定能看出非同寻常之处,还望娘娘网开一面,允她将功赎罪。”
“我放了薛画之,你们二人捉到凶手还好说,”皇后冷笑一声:“可若捉不到,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臣甘愿与薛画之一并受罚。”
“死罪也甘愿?”
“绝不逃退。”
皇后端详他片刻,点点头,向帷幕内的宫女递个眼色,那宫女很快从帘后走出来,将一枚凤纹玉佩呈给冯墨亭。
“这是本宫的凤令,可在宫廷之中来去自如,有求必应——冯墨亭,我给你两天时间,若找不到凶手,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就作挑衅污蔑一并处理,与薛画之同处极刑。”
冯墨亭面色不变,一揖到底:“臣,谢娘娘重恩。”
“然后你就这样把我放出来了?”从天牢里出来后,薛画之听冯墨亭讲述这段求情经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抱着冯墨亭双肩一顿摇晃,恨不得将他的奇思怪想再给塞回去:“你疯了?两天时间到哪里去找凶手?等时限一到,岂不是连你自己的命都要搭在里面?趁现在还不晚,你快去告诉皇后娘娘你后悔了……”
“画之,”冯墨亭拍拍她的手,将之从肩上捧下来,攥紧:“你是我妻,我怎会离开你?”
“可……”
“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还你一个清白。”冯墨亭低声道:“你是不信公理正义,还是不信我?”
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光洁皮肤之下,几乎能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动的热忱与生机,薛画之怔怔看着,半晌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你有线索吗?”
冯墨亭摇头:“现在还没有,但我想,从日常起居入手,总会查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