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林山死讯的时候林茵跟敖战刚好到刘贵香家,林茵本来打算收拾着去超市上班的,最后超市倒是去了,班却没上成。
林山出殡的时间刚好安排在林茵跟敖战本打算去拿身份证的周末,这么一来,这件事只有在延后。
钱桂花跟林成风一夜白头,忽然间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
但他们嘴上还是没停,就像当初周琼芳的事一样,依旧是骂骂咧咧的,甚至还说出了“就他那样的,早死了早好”这类的话。
只是在骂完之后,她就一个劲儿低头抹眼泪,再骂着骂着,她又在灵堂大哭了起来,在场一些心软的人跟着红了眼。
可是这次林茵还是没感觉。
到了刘贵香店里被通知家里来电话说她爸走了,让他们赶紧再回去的时候没感觉。
回来后看到她爸被哭着的钱桂花从床上拉拽下来的时候没感觉,跟敖战一起帮着给她爸收拾身后事的时候依旧没感觉。
这会儿就算钱桂花哭成这样,其他人都红了眼,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伤心的。
她只是看着钱桂花跟林成风一边哭又一边骂的样子心生怜悯,却也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可怜,并没有打算同情。
所谓人,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存在吧。
明明心里爱着,嘴上说出来的话却又是最伤人的,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很多人却只想把它想得很复杂。
不过感情这种东西,本来也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钱桂花两口子固然是爱着她爸的,因为她爸是儿子,他们的儿子。
可他们又是不爱他的,因为他瘫痪了,不能像别人家儿子那样给家里挣钱,给他们丢脸了。
说白了就是所谓的虚荣心作怪吧。
再说白了,归根结底还是钱,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话糙理不糙。
有人纸醉金迷日食万钱,便有人一贫如洗食不果腹,而处在这两者之间的不穷不富。应该才是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现状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人会因为这句话深知知足常乐,有人却会因为这句话永不知满足,他们家就属于后者。
在不知满足的情况下,围绕着人们生活的只会是无尽的烦恼跟争吵,以至于连一个简单的爱都不能完好地表达出来。
先前不管是周琼芳的丧礼还是林丽的事都嫌麻烦而没来的林山的两个兄弟这回都来了。
两个兄弟媳妇一来就在林山的灵前嚎啕大哭,然而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林茵站在一旁看着,就仿佛在看一出戏,每个人都极力演着自己的角色,都自以为演得很好。
有那么一瞬间,林茵忽然找不到人活着的意义。
穷也是死,有钱也是死。
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有些人吃了一辈子苦,却也没见他成为人上人。
或许有的人就会说了,那也得是有本事的人吃了苦才有资格成为人上人。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是有本事的人呢?
难道真的非得是那些经过一番努力后取得成就成为众人关注焦点的人才叫成功吗?
然而世界上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很多人,光是活着就拼尽全力了,又哪敢奢望其他的。
所以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茵不懂,也不想去费这个脑子,看着这些人把戏演完,做着她这个当女儿的能做的事。
两天后,林茵帮着把家里收拾完后刚好也到了礼拜天。
于是她就跟钱桂花说她要去拿身份证,拿了之后直接送敖战去学校。
对此钱桂花的反应是:“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跟前晃悠。”
说完后,就又翻过身背对着林茵躺着,而林成风则不知道跑哪去了。
林茵巴不得她不管,招呼了一声后便带着敖战往县城去。
到了县城下了车,在去办事处的路上,敖战一直牵着林茵的手,林茵也没有拒绝,偶尔会有路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但两人都视若无睹。
在林山葬礼上都没哭的林茵在拿到身份证的这一刻竟然红了眼圈。
她也是有身份证的人了,她终于有自己的身份证了。
没错,自己的。
上辈子刚出去那会儿她一直苦于没有身份证而难找到中意的工作,最后和方美琪一起跟马丽做了后马丽就找熟人给她办了个身份证,但用的不是林茵这个名字,而是一个叫郑萤的,因为马丽说,萤儿萤儿,听起来会很讨人喜,对人的口。
然而每次听人叫她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都恶心得想吐,后来从马丽那出来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张身份证给剪碎扔炉子里烧了。
她从来没觉得郑萤是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过身份证。
现在,正儿八经属于她自己的证件终于让她拿到手了,她现在才有一种真实感。
敖战看着她从办事处出来还拿着那张小小的证件看,忍不住笑道:“这么高兴?”
闻言,林茵抬头看他,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把小证件放在身前蹭了蹭,说:“那当然了,从今天起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出去了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事做。”
敖战本来看她拿到身份证这么高兴心情也跟着转好,结果听她这么一说,他嘴角的弧度顿时僵住了。
“怎么了?”林茵走了两步看他没跟上来,就停下来回头看他,问。
敖战看着此时正一脸纯真的人,脑子里浮现的却全是那年她站在垃圾山上的样子。
他鼻头微酸,眨了眨眼后跟上去抓住了林茵的手,笑着说:“没事,我们现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了,等出去了,我们就能一起找事做了。”
林茵拿着身份证的那只手无意识一紧,随即咬咬唇点了点头,却是没答应好或者不好。
身份证拿到手了,接下来就是准备跑路的东西,于是两人就转到了上次去过的批发市场。
先前两人商量的是还是买个行李箱,把需要的东西全部往箱子里一放。
但转着转着林茵改变了主意,不买行李箱,就买一个手拎的包,装他们的洗漱用品秋衣秋裤和用来伪装的东西。
至于外套跟裤子,林茵决定她跟敖战现在先各买一套,用来从县城出发时伪装用,身上穿的那套可以不要,等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之后,再买一套新的。
这辈子她另有打算,自然不可能再像上辈子那样绕那么多远路。
敖战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信了她的那一套“我们身上这衣裳就算带到城里去也土得掉渣,没人看得起我们”的说法。
一个小时后,站在批发市场门口,林茵低头在行礼包里翻,“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
洗脸帕牙刷牙膏,假发帽子太阳镜,粉底眼影眉笔腮红口红,外加敖战手上拎着的两个人的衣服。
“还差鞋子,”敖战看了看两人手上的,说道。
“对了,还有鞋子,”林茵停下手里的动作,在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我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说着,拉上包的拉链转身拉着敖战的手就又往市场里走。
敖战垂眸,看着很自然地抓着他的这只小手,情不自禁勾起了唇角。
十分钟后,两人停在一家名叫“乐鞋生辉”的店里。
敖战看了双黑色运动鞋,林茵则看上一双黑色高跟短靴,打算刚好配她买的那件黑风衣。
卖鞋的女店主拿了36码的给林茵试鞋,当林茵穿着鞋来到镜子前看的时候那店主就说:“看不出来小妹妹穿高跟鞋穿得这么好,别看我是卖鞋的,我到现在自己都不敢穿这么高跟儿的。”
说是高,其实也就七厘米左右,而且是粗跟,穿着不至于像细跟那么不稳。
林茵看看镜子,再低头往脚上看了看,很自然地笑着接话说:“我以前也不会穿,不过后来穿着穿着就习惯了。”
她以前真的不会穿高跟鞋,去了马丽那还被嫌弃了。
为了锻炼她穿各种高跟鞋,马丽跟姚芳芳还专门请人教了她一个月,后来她连十厘米或以上的恨天高都能驾驭。
但穿下来的结果就是前脚掌每次都像要断了似的,穿了三四年后几个脚指头都快连到一起了。
特别是每次刚脱了鞋的时候,几个脚指头看起来特别畸形。
女店主看她说话间沉稳得不像十几岁的小女孩,还以为自己估计错了,就在看了看敖战后问:“小妹妹应该不大吧?”
林茵对着镜子转了半圈,回答说:“快十七了。”
女店主就笑着说:“才十七而已,看着小,听你这口气却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我卖鞋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高跟鞋穿得你这么好的。”
高跟鞋本来就重在提升人的气质,但像他们这种小县城,很多来买鞋的年轻姑娘到底还是比不上大城市的,穿起高跟鞋来也弯腰驼背的。
林茵明白了女店主的意思,笑着说:“我也是练出来的,要不练的话……”
说到一半,林茵从镜子里看到了正看着她的敖战,后面的话顿时卡到了喉咙里。
女店主没察觉到异常,还笑着看了看坐在那等她的敖战,迟疑地问:“他是你哥,还是你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