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战场。
手榴弹从脑袋上飞过,陈盛被队友扑在地面上逃过了一劫。灰褐色的土被拍掉,陈盛被人从地上拉起来。这已经是这阶段最后的战役了,排长有预感他们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等到爆炸的耳鸣过后,陈盛环顾了四周。无论多少次见,他都会被这种场景给震惊。
、战争,是最不把人当人看的。
断掉的残肢横七竖八散落在四周,到处都是刺目的鲜红色···呕,陈盛没有忍住又一次干呕起来。
“老幺,你没事吧?”奔过来的是班长,是个资深年迈的老军了。
他脸上的沟壑遍布,左额头有弹洞。大概是经历过太多的战争,目睹了太多的死亡,班长非常的珍爱自己的部下。
陈盛这毛病在队部里算是罕见了。人在残杀同类时,都会生理上不适,但这大多是不会残留很久的。毕竟见多了,就会习惯。他们是战士,不杀别人,就会被杀。班长在踏上战场的第一天,就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和平的弥足珍惜。
“没事。”陈盛把自己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之后,站定了,他眼神里有种刚毅:“我们守住高地了吗?”
“守住了,这次我们又牺牲三十几个兄弟。”有人接话,是队伍里的瘦高个儿,他平日里最是俏皮,喜欢说些逗乐的话。
然而,此刻却显的异常沉重,语气里都带着浓重的悲哀。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无法忍受战友一个接一个死去。
“恐怕下一次,就全军覆没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扰乱军心,这是一个事实。
组织上派遣他们来这战场已经三十六天了,侵略者总共发起十七次进攻,队伍从三千打到三百,他们已经经历不了再多一次攻击了。班长环顾了四周,数了数通过剩下不到十七人。真不敢相信他们是如何守住这高地的。他们的脸上,大多还是懵懂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砺,也不懂得人间疾苦却被丢在战场上面对死亡的威胁。
班长想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却一个字发不出声音。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即将面对死亡,没有任何转机。
最后,班长把脸转向了陈盛。
这是个有见地有谋略的年轻人,他们能够守高地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多亏了陈盛的建言献策。但是,这一次恐怕这个青年也束手无策了。听说,陈盛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陈盛,你说我们还有救吗?”
开口的是队伍里一个不爱说话的伙夫,闷木头。他每日里大多的时间是从贫瘠的土地里挖出能吃的东西。经历过灾荒的他,能够把树皮草叶煮成可以下咽的饭食。因此,他在队伍里还属于找待见。
此刻他正眼巴巴的瞅着陈盛,瞅着班长。
一时间陈盛说不出半个字,他不想说出没救了三个字,这对于战士们太残忍。可,他更不愿意对他们撒谎,因为临死了欺骗队友说不定会让他们错失了可以给家人留话的机会。
“···”话堵在喉咙里,陈盛觉得要窒息。
关键时刻是瘦高个儿拯救了他,口气满不在乎更多的是凉意:“早就没救了,我们能多活这十四五天都该感谢陈盛。”
人都是怀抱希望的,闷木头心里也清楚大概是活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陈盛,殷切希望着这个有本事的青年,能带领他们走出条活路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闷木头没有说完,他已经被瘦高个儿捂住了嘴。
这话题会进行下去,但前提是他们的班长缓过神来。在一支队伍里,灵魂人物大多是领导者,陈盛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新兵蛋子。瘦高个知道,还是要看班长,那个经理过几百场战争洗礼的老兵。
他在等,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黄泉的故事。
这是每一支部队即将全军覆没时的传统,会有资质最老的兵讲出他一生中最老的战役。如果这个老兵没有讲这个黄泉的故事,就证明还有救。如果,他开口了,就代表每个人都该有必死的决心。
果然,班长开口了。
“我印象中最深的一场战役是,在巴伦而河的那场。敌方兵力三万,我放一万三。这是场艰难的战争,我们必须做到一个人两个敌人,才能获得胜利。那时候,我们被称为进击的敢死队。”
“哈哈。”班长的掏出酒,喝了两口。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红晕,像是醉了:“这并不像后来老兵讲给你们听的那样神奇。我们确实是胜利了,但并不是轻松获胜的。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中国的一句古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到最后,我们打的剩下五千人的时候,才进行了反扑。”
那是场刻骨铭心的战役,令班长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将领的倒下。他是站着死的,双腿僵硬着不肯倒下,他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像是带着不甘。他还记得前一晚,那促膝的谈话,将领讲的故事以及不记得的了,他只对最后一句话有印象。
“如果我死了,你们不要停止冲锋,等到胜利了再来埋我的骨头。”
班长这句话讲出来的时候,很多人眼睛都湿润了。这黄泉的故事讲的不好,是给了战士们不该由的希望。但这最后一句话,确实让很多人心里升腾起激荡的火,和悲寂的冰。
陈盛迟迟没有开口···
依旧有人盯着他,但他已经并不准备开口了。
在陈盛的心里就隐隐有种感觉,他死在战场上比预定的结局要悲壮,要死得其所。但上天给他的结局该是什么样的?他忽然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一瞬间想到了菊香,他似乎也没能把菊香从他做梦遇见的未来里解脱出来。
“你不是我的王子,因为我不是灰姑娘,我不需要拯救。”当时听到菊香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十分气愤的。但后来又想,当初的愤怒,更多像是被揭穿之后的恼意吧。
自命清高的想要拯救莫个人···
好在他没有给菊香添麻烦吧。
陈盛又想到了自己病重的奶奶,还有大哥大嫂。他和亲人虽然大多数时候意见不合,但总归血浓于水。他是和家里人大吵一架之后奔走的,当时几乎是所有人都反对陈盛的想法,就连妥协的奶奶也表现出了不理解。
“你不愿意娶美玉,我已经按照你的心意替你求娶菊香了,你究竟是有何不满要去从军?”奶奶年迈的脸上,带了被伤透的难过。
大哥则是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了愤怒:“我们是富商,我们可以捐钱,捐物资。这些比你去从军要对战争贡献的更大。”
“我就是想让我的弟弟平安,我的家里人可以不必面对刺刀,你为何要执意如此?”
她大嫂虽然口气委婉,但三人是一条战线的:“你大哥这些年四处奔走,也为战争捐了不少钱,并不是袖手旁观。我们一家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人,说难听些已经尽到责任,你为何要去战场来让你大哥提心吊胆。”
陈盛心意已决,他认为捐钱捐物只是大哥所做的,是陈家的善举。大哥问心无愧,谁也不能指责。可这并不是他陈盛所作所为的。他是一个男人,好男儿当志在报国。
他是瞒着家人出逃的,几乎是抱着得罪全家的风头来实现志向。
这些日子也没敢往家里寄信,留言。他一方面是不愿意听到家里人的责骂,另一方面是担心家中出现哀训。从他离开家加入不对的那一刻起,陈家的二少爷已经死去了。他不再能为家里做出任何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报国,就是用血肉之躯阻挡敌人的炮火。
他身后是数不清的亲人的妻儿,不单单是陈家一脉。
自从加入到军队开始,陈盛才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和合乎理想之境。他不愿意和卖国求荣的人在一起,他更愿意握上枪,拿起刀,捍卫尊严,保家卫国。
这才该是他陈盛的归宿。
在陈盛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才从对菊香的感情中解脱出来。
他自己都分不清对菊香是何种感觉,有喜欢,有厌恶,很复杂到一辈子纠缠不清。并且陈盛知道,对于菊香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苦楚吧。他心里很清楚,上辈子菊香不属于陈盛,这辈子菊香也不属于陈盛。
上辈子,菊香属于洋介,这辈子菊香属于自己。
即便没有陈盛的帮助菊香也活出了一条出路,她确实不是灰姑娘,她是自己的女王,自己的王子。
后来陈盛想,或许他也不该给自己定位成王子,或者英雄。因为在那些读物,小说里,陈盛更钟情于骑士这样的角色。他披荆斩棘赶走恶龙,却并不对公主抱有占有的心思。
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是除恶,并不包括爱情的占有欲。
是的,陈盛想着才该是归宿,才该是他陈盛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