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休明见她脸色瞬白,终归有些不忍,放缓了声音:“你对于自己当时的执念,可还有印象?”
不出他所料,离未怔然望着他,摇了摇头。
不过经唐休明这么一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的记忆,是不是只被封印住了,并没有消失?”
“你想通过解除封印,来推断那心愿是什么,破解断心诀?”
见离未点头,唐休明却淡然应声:“只能说可能性极小。六百年间封印会消磨你所有不好的记忆。这断心诀既然是危急关头种下的,想必你早已不知道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离未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苦楚,想要恶狠狠地把六百年前的自己揍一顿。
这下岂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等死了?
她才活了五年啊,五年啊,五年啊!
恐惧和绝望还没来得及攫住她的心智,她瞥见唐休明撑伞站起,眼底忽而一亮。
是了,唐休明。
他既然认识自己,能给自己下那封印,想必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
封印不能告诉她记忆,但若抓住唐休明,尝试从他那里回忆起六百年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见唐休明似要离开,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连忙扑上前去:“大哥救命大哥救命!你既然认得我,一定知道我以前在意什么对不对?有什么忙你尽管说,我就算做牛做马……”
唐休明“啧”了一声,皱眉看她:“谁要你做牛做马了?”
离未听他这语气,以为是说错了话。紧张中不知脑中哪根筋抽了,突然改口:“师兄!救命!”
唐休明狠狠一颤。
最可怕的莫过于气氛突然凝滞。
离未这一嗓子嚎出来,无端中也佩服了自己几分。
在叛师弟子面前喊“师兄”,无异于在老虎面前拔他的牙。
可不知为何,离未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清正之气,使他即便头顶“叛徒”两个大字,也丝毫没有让人感觉到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离未忽然觉得下颌一疼。
她咧着嘴,顺着这人的力度抬起头,对上了唐休明半分深沉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我是叛师弟子?”
离未点头。
唐休明抿了抿唇,似是在努力压抑什么:“你不怕我?”
“我觉得你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
“我都说是我觉得了,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她说完后唐休明就一直闭口不言。
末了唐休明松开手,眼底黯然:“失礼了,抱歉。”
离未蹭了蹭下巴——嚯,这人下手还真是不轻。
要换做旁人这么捏她,恐怕早就被她打的鼻青脸肿……不过离未深谙怜香惜玉的道理,实在和这人生不起气,竟然还咧着嘴朝他笑了笑,看上去有些牙疼。
唐休明静默,一掀衣摆坐在她面前,“我只能尽力而为。”
这句话真是离未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话。
她连忙应下,唐休明又道:“但希望姑娘帮一个忙。”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当初肯放自己走,恐怕就是盯上自己了。
离未心知被一个禁地的叛师弟子盯上准没好事。偏偏因这叛师弟子长的帅,她内心竟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期待。
“早就知道了,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离未似是促狭地看着他,“喂,你怎么料定我会帮你?就这么相信我?”
唐休明闻声沉默许久,却道:“姑娘如果实在抽不开身,那便算了。”
算了?这么轻易就算了?
离未没想到等来了这句话,惊愕地看着他起身,忙跟着站起:“别别,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怎么好意思?”
她坐在地上久了,腿有些发麻,起身时不免一晃,险些又跌坐回去。
手肘忽然被人轻轻一扶。待她站稳后望去,唐休明早已闪身三步开外,还刻意避过她的视线。
离未忽然觉得好玩。
这参冥司中,没几个看她顺眼的,男弟子尤甚。她自认只是从美学角度欣赏人类,不料如此具有艺术性的行为,竟被众弟子视为流氓地痞。到了最后,“离未来了”这四个字堪比哨声,练武场的男弟子听见,立马跑得见不到影,比逼急的山猪还快。
这唐休明却是个例外——自己看他的时候,这人会躲;自己不看他呢,他却又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有趣极了。
难得遇见如此有眼缘的人,她心情自然极好,“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帮定了。要我干什么?”
唐休明朝她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株草,放在她手心里。
“烦请姑娘帮忙找找这毒草的解药。”
毒草?离未忙抓过小青草左右看看,有些吃惊:“你中毒了?”
“六百年前同门用此种毒草,将我的身体封印在禁地中。”唐休明解释道,“只可惜我也不知这毒草的解药究竟是什么。如今余毒未解,参冥司劫难却先一步到来了。此事我不好置之不理,故劳烦姑娘为唐某代走一遭。”
“你……你要帮参冥司?”离未愈发讶然,“你不是叛师弟子吗?”
“六百年前的事情,不应该迁怒于当世之人。至于是不是叛师弟子,已经不重要了。”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又道:“只是如今,姑娘寻找这解药,可有门路?”
离未当即应了声:“有。给我们讲授经书的先生,早年也曾走南闯北,我去问他,应当能问出什么。对了,万一我找到解药了,怎么找你?”
“需要我的时候,我自会现行。”他撑起伞,侧首看了她一眼,“……我会一直陪同姑娘的。”
我会一直陪同姑娘的……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十分清晰。话里夹杂了千言万语,只可惜离未并没有听出来。
她嘿嘿一笑,爽快地道了声好,又乱七八糟直嚷嚷什么“一路走好”,狼狗都没她声音大。
目送唐休明离开后,离未立马上前,把一旁楚小双难舍难分的眼皮掰开:“包子醒醒!你那木头鹰还能飞吗?”
片刻之后,天枢殿周边巡视的弟子,莫名发现一只不明鸟类的影子。
这鸟造型诡异,飞得忽上忽下格外犹豫,光是让人看着它飞都忍不住捏一把冷汗,生怕它下一刻就从半空掉下来。
弟子实在不知道这鸟是喝了酒还是怎么,竟然飞得如此笨重,如此不像一只鸟。
他揉揉眼,摇着头,提灯离开了。
飞鹰不堪二人重负,磕磕绊绊朝千经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