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经阁在寒寻山顶,终年白雪皑皑。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人间小暖,寒寻山纷扬的大雪却才将将偃息旗鼓。
今日雪后初霁,阁外开了几树腊梅,满院幽香暗浮,甚是醉人。
离未揪下一朵沾了雪的梅花,又趁楚小双四下打量的功夫,将那梅花塞进她后颈。
楚小双还没来得及叫唤出声,千经阁二层的木窗就被突然掀开。
老先生冷眼瞧着她二人,手中茶水当空泼下,浮起大片白雾。
“你们两个,给我进来。”
白山先生身体不好,年纪刚过半百,头发却全花了。
先生平素里崇古好经,除却早课之时,离不开书阁半步。寒寻山秋冬时节格外肃杀。掌门顾虑白山先生身体,专程嘱咐人多添置了些暖炉。
阁外余寒尤冽。今日融雪,离未还特意加了衣。一进千经阁,活像是夏天围着火炉,硬生生捂出一身细汗。
偏偏先生讲话磨叽得很。他见二人跪坐下也不开口,只轻轻端起面前的茶杯,呡一口,又呡一口……呡到离未都想佯装中暑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才慢悠悠道:“你们二人,何时去的禁地?”
二人面面相觑。
离未见楚小双不停地拭着细汗,索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道:“没去过。”
迎面便抛来白山先生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
“楚丫头懂事,你说。”
姜还是老的辣。此人仗势欺人,就知道找软柿子捏,真过分。
离未心知不妙,忙狠狠一拽楚小双衣袖,又往她后脑勺一弹。
楚小双吃痛,没来得及吱声,当头便传来一声厉喝:“离未!你又目中无人、不思进取!”
“小包子头上有东西,我帮她弄掉。”离未答的一脸无辜,还故意拈起指头比划了比划,“喏,在这里……哎呀,怎么掉了?”
那紧盯着她的目光愈发冷冽,她却笑得阳光灿烂:“抱歉啊,我这人有强迫症,你们继续,继续。”
白山先生见她如此,料定此番是问不出什么了,气愤地一蘸茶水,在桌上边写边说。
“《参史》第二十三卷,《楚天清列传》有云……”
又来了又来了。
离未听了不到片刻,便忍不住低声嘟囔,“包子你快说说,那木飞鹰怎么样了?”
“我给修好了,这次下山,保准不会再出差错。”
离未心下大好,挤眉弄眼地朝她飞了个吻,先生却忽然抬高了音调。
“……澧原唐氏,原是一修仙大族,六百年前却生了大变动臭名远扬。你可知唐氏因何衰亡?”
那目光又落在了离未身上。
她心里有鬼,却装得镇定自若,张口便是一大串老掉牙的大道理:“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老祖宗说得好,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闭嘴!”白山先生忍无可忍:“让你背书你不好好背,这个时候添什么乱!”
“我且告诉你们,全是因为六百年前,唐家出了一个叫唐休明的门生。这人勾结魔族破了参冥司的结界,亲手杀了掌门和二长老,从此便被革名出参冥司弟子册中。我问你,若不是去过禁地,你又是怎么知道唐休明的?”
白山先生虽说平日里讲注经史时,语气波澜不惊惯了。但如此郑重严肃地开口,却是第一次。
离未心里一动,知道先生这回是有心要说教说教她二人,却依旧一本正经继续胡扯:“梦见的。”
“胡闹!”
怎么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白山先生见离未如此油盐不进,急火攻心,难得失态地半坐起身,斥道:“你们可知当年因为他,参冥司险些被灭门!如今封魔之原动荡又起,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却不听劝诫、执意同他沆瀣一气,可还有半分我参冥司弟子的风范?!”
大不了我不要这什么风范了,我又没想当参冥司弟子。
离未一边腹诽,一边翻了个白眼,“沆瀣一气未免夸大其词。反正我不知道其他的,只知道他说过会帮我。”
“帮你?”白山先生简直匪夷所思,“他一个禁地的叛师弟子,能帮你什么?帮你叛门?还是帮你遗臭万年?”
当然不是!
那日在禁地里,他说过清明节时会去三省崖找自己,他说过可以帮她解除封印、找到六百年前记忆的!
不过这些事情说了也白说。以白山先生这老古董的劲儿,肯定觉得她又在胡说八道。
离未脖子一梗,干脆应道:“对!没错!我就是想叛门,我就是想遗……”
“住口!”
不待她说完,白山先生猛地一拍桌子。
桌上茶杯咣当响了两声,落地碎了。
离未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自觉闭住了嘴,脸上却连半分悔意都没有。
她一不说那禁地究竟是怎么回事,二来只字未提唐休明,整个人棒槌一样木着脸杵在那里,大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就是不改”之意。
白山先生这回是真的动了怒,见她照旧这般我行我素,火气“倏”地又窜到头顶。
他狠狠一指离未,张了张口,过了好半晌,愣是一句狠话都没有放出来。
末了他叹气摆手,困倦极了:“下去吧。三日后和风道长要来,你们俩注意言行,别捅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