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未这孩子生性叛逆,诡计心眼多得很,谎话一编一大把还不重样,就连掌门也奈何不了她。
白山先生心知肚明,也看得开。
他起身目送二人走远,摸了把胡子连连摇头:“唉。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和她们置气,不值,不值。”
先生年少时凭智谋闻名,老了也不遑多让,当真一语中的——离未还真就想捅娄子。
三日后离未起了个大早,醒后便开始翻箱倒柜,把屋里弄得震天响。
楚小双躺成一个“大”字,睡得格外风雨不动安如山。却不料她自己不惹麻烦,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来。
不多时,楚小双便感觉头上一疼。她吃痛哀号,翻过身刚想用枕头蒙住脑袋,那人却一把将她拽住,生生剥开她的眼皮。
楚小双苦不堪言地睁眼,迎面便是一张阴谋毕现、花里胡哨的鬼脸。
她一个激灵醒了,抬头一打量离未,又一个激灵:“祖宗你这是……”
离未不知抽了什么筋,把平日里裹粽子一般的道袍脱了个精光,换了身薄如青纱、勉强蔽体的衣服。素净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平日里高束齐整的头发胡乱飘散在空中,看起来活脱脱一不知死活的疯子。
这疯子还拿起铜镜仔细看了看,朝她抛了个媚眼:“我美吗?”
楚小双的心狠狠一跳。
我一定是在做梦——她睡眼惺忪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往脸上掐了一把,觉出痛来,方才违心地扯扯唇角:“美,当然美。不过祖宗,咱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离未一把将她从床上撕下,笑得格外不怀好意:“和风道人来咱不得庆贺庆贺?”
掌门要知道你这样庆贺,十有八九会把咱逐出师门。
楚小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离未对着铜镜皱了皱眉,一边喃喃着“还不够”,一边冲到桌旁抄起一盒石墨,伸出无名指往里一转,要朝眼皮上抹。
她这回是真真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一时间不知是应该先抢救石墨,还是先抢救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对了包子,”离未一无所知地继续,“今天就别叫我祖宗了,咱们给和风道人一点面子。”
好一个“给他点面子”。
楚小双看着此时活像被人打了一拳的离未,脸色有些复杂。
“祖宗”这称呼,说来话长。
五年前楚小双冒冒失失把自家密室机关毁了,本以为密室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进去一看,发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被封印了六百年的人。
离未睡了六百年,睡得正香,突然被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祖宗保佑”惊醒,转头就看一个姑娘拼命拜自己,吓得她屁滚尿流的从石床上跌下来,还以为自己真修成了什么神仙。
楚小双这丫头认死理,此后无论她怎么劝,都咬定“祖宗”不放松。久而久之,竟还真让离未产生睥睨凡尘的错觉,全然忘记自己是个仙术只修了五成的渣渣——不然也不至于掉到禁地里差点出不来。
“不习惯的话,叫我阿未就行了。”离未看看镜子里这“花颜”,满意地点点头。
眼见这丢人现眼的家伙要出去,楚小双难得跑出了比猪快上几分的速度,一把抱住离未的胳膊:“祖宗你这样会被赶去三省崖的!”
赶?
离未又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心情极好:“瞧你这小嘴甜的,祖宗我就是要去三省崖。”
……
今日和风道人来,参冥司上上下下隆重的活像过年。用作祈愿的银铃挂满了飞檐,风一吹便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和风派不是什么大门派,但那和风道长却声名远扬——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张乌鸦嘴。
那道长估计是乌鸦修成的人,说话竟真一说一个准。大到三十年前的魔族祸乱、二十年前的邪剑出世,小到谁家的孩子会被狗咬、谁家的猪羊什么时候遭瘟都算得一清二楚。
讲真参冥司弟子出身正统,还真看不起这种搞三教九流的闲人。不过掌门既说要亲自接见,弟子们便也不好置喙。
离未爬上树,远远地朝天枢殿打量。
和风道人和掌门在天枢殿啰嗦了很久,方才煞有介事地并肩走出。
这道人擎着一只黄幡,上面招摇地印着几个鬼画符一般的黑字,字写得乱七八糟毫无美感,放眼望去简直像一团毛线。
离未想了想,拽着楚小双落了地,径自朝那道士走去。
不防她走得太快,竟把楚小双甩在了后面。楚小双在后面“哎”了一声,她也没听见。
“让一让!让一让!”
身边弟子本一脸严肃侍立在侧,见身旁挤进一团姹紫嫣红的鬼东西,皆是大惊,以为来了妖怪。
拔剑声接二连三从耳边响起,离未却满不在意,笑着拨开人群就往前凑:“前面的弟兄们,给我留个空儿啊,我也沾沾那乌鸦道长的喜气。”
修仙门派讲究清净,讲究规整。弟子们还没见过这等祸国殃民的货色,齐齐傻眼,一时竟想不起来拦她。
而天枢殿外那两人,却丝毫不知这一角的变动。
和风道人向掌门拜了拜:“事关天下安危,望斟酌行事。”
掌门看着他,高深莫测地一挥拂尘,不置可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远远地,却传来一个女子清亮的高喊:“且慢!”
就见一群身着月白勾线长袍的弟子中,突然蹿出个浓妆艳抹的家伙,活像是鹤群中多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鸡。
掌门眼角狠狠一抽,脸色唰地黑了,沉得能滴出水。
楚小双慢了一步,没能拦住这个用心险恶的女人当众打掌门的脸,只好连同周遭一众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纷纷遮眼,装作不认识她。
离未对旁人的反应浑然不知。
她鉴宝般打量着这道人,嘴里啧啧不停。
好家伙,此人分明是个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穿上道袍也盖不住他那神叨叨的气质。真不知掌门是抽了什么风才把这种人请来,还请上了神坛天枢殿。
她有意给掌门和“乌鸦道人”找找绊子,眼珠一转,“天真无邪”地笑问:“道长当真能参破天机,俯察细微?”
掌门手里的拂尘“咔嚓”惨叫一声,被生生折断了。
他瞪了离未一眼,示意她赶紧滚回去。
没曾想这道士倒毫不在意,仰天一笑,捋着胡子看她:“那是自然。我看这位姑娘脸色发沉,似是心有郁结,不妨说出来。我虽不才,或可指点一二。”
他这么一说,掌门也不好意思再瞪她,黑着脸抛了一句“三省崖近来不曾有弟子涉足,想必要荒凉了”,便背过身去。
说白了,就是“你这家伙小心点,我看你屁股痒了,欠揍。”
离未才不怵他——为达目的,得罪个掌门算什么?
她朝那道士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开口:“近来白山先生让我抄《道德经》,抄得我脑袋凉了许多,烦请道长帮我算算掉了多少根头发?”
说完还不解气,“哦对了,秃头好像不止抄书一个原因。我听闻掌门的头发最近也掉的厉害,都得去买大姑娘的头发接上,你说这是不是寒寻山风水不行?”
“还有还有……”
她就这么成功地被赶去三省崖了。
临走前,掌门还一个劲用手点她,说她真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还不思悔改,没个半年才不会把她放出来,省得祸害其他弟子。
离未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呸。”
她将包裹一系,往肩上一搭,冲楚小双道了声“走了”,便潇洒自在、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