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突?
离未心里一凛:“什——”
这话刚刚冒出个头,就被一声惊呼掐断。
千钧一发之际,唐休明忽然松开骨渡伞,将离未扑在药柜上,紧紧抱着她从右往左一滚。
这拥抱力度极大,又极为小心翼翼。他似在狂热地表露着什么,偏又深沉地压抑住那股情感,不让冲动伤害她一分一毫。
药柜是纯木的,棱角还有些硌人,她只觉那人双臂宛若羽翼般轻轻柔柔护住自己,没有磕碰半分,骨头却紧得发疼。
他就这么抱着她,从第十三列滚到了墙边,最后将她狠狠压在墙上。
机关被他这么一压,该滑进去的便隆隆响着陷了下去。顷刻间毒雾退散,离未清晰地看见几株药草飘飘摇摇从头顶的柜中落下,羽毛一般落在地上。
她挣扎着指了指天:“药……”
唐休明却好似没听到那般,无声地打量着怀中之人。
离未对上他复杂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
还没反应过来,双唇便蓦地被人含住。
忽而有许多声音四下炸响,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耳朵像被塞上了棉花,什么都听不见。
她颤颤巍巍推了这人一把,手却被他钳住别在身后。唇上缠绵的力度却并没有减弱,带着深沉,还有几分极近压抑的温柔,每一寸都如欲窒息。
我……
“我靠”两个字颤颤巍巍地从脑海中飘过,还没说出口,便被这堪比洪水猛兽的温存汹涌淹没。
她走了个神,无意间,觉得这温柔似曾相识。
那温柔,似乎……
曾经无声无息包裹着她,陪伴她六百年。曾经将她牢牢攥在手中、护在心尖,让她安安稳稳度过了无数悲欢离合。曾经让她失魂落魄,一遍又一遍在梦中奢想怀念……
离未像是贪了酒,几乎要沉陷进去。哪怕温柔之下,是芒刺,是深渊,也心甘情愿地深陷进去……
朦胧间,一个念头蓦地从她脑海闪过:“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不仅说说而已。这个想法似乎一直被她埋藏在心底,如同一颗蕴着无限希冀与深情的种子,却最终葬于变荡的乱世之中。
断心诀在身体里暗涌,偏偏因为唐休明的缘故消停许多。她的眼上迷蒙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清周遭,只看得见这人的脸。分明激动,分明欢愉,偏又在心上添了几笔说不出的酸涩,让她眼角忍不住地滚烫。
有一瞬间,她恍若隔着空荡荡的密室,隔了六百年沉沉的混沌,隔了数不清的人和事,回到了某一天。那天山风微凉,红日初升。朝霞万丈间,她欢呼雀跃,踮起脚亲了亲这人的侧脸。他却终于按捺不住,将她揽在怀中……
是六百年前发生过什么吗?
离未伸出手,想触及那碎片般可见不可得的记忆,无意识间紧紧回抱住了他。
唐休明却微微一怔,起身看她。
眼中那抹温柔还未退散,他却准备好坦然接受接下来的一切——打他也好,骂他也罢,甚至是直接甩手离开……也罢。
可离未只是神色纠结地抬头,“我六百年前,是不是喜欢你?”
搭在她肩上的手一顿。
唐休明眼睫微垂:“我不好揣测。”
“我问你我是不是喜欢你?!”
她声音蓦然大了起来,眼泪不知为何断了线,啪嗒啪嗒往下落着,每一颗都重重砸在他心里。
“阿未你是不是……”
“说话!”
唐休明叹了口气,承认道:“是。”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堵。离未匆忙揩去泪,偏过头听他继续说。
“我从未想过害你,”他苦笑,“可当年横生了波折,我不得已,只好成为你,成为整个参冥司的敌人……”
他说的这些,离未听不懂。她也不想听懂,干脆道:“你说得对,六百年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就算解除封印要回记忆,估计也没什么用。能不能解除断心诀还是未知数,我也只有一年能活了……”
唐休明默然不应。
“可我能给自己下那么狠戾的术法,终归还是同我的记忆有关的。”离未开口道,“解药我继续帮你找,如果能回忆起什么,自然最好;回忆不起来……那我陪你好好过一年,也算问心无愧了。你方才吻了我,如果觉得曾经做了什么愧对我的事情,就用这一年来补偿……一心一意对我,好不好?”
四下墙壁上清冷的光幽幽在骨渡伞面跳跃着。他还未开口,眼前便模糊一片。
他本不奢望她原谅的。
可相比于拂袖离去,她这句话却更如刀子一般,将他的心一分两半,血淋淋地晾着,不知是喜是悲。
“傻子。”他心想,“封印既已被触动,是生是死根本不是你能决定。等到解除之时,你会忘了我的。”
他不想看到离未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想让离未知道,她曾深爱过一个人,却连这人的名字都说不出……可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意离开?
那日棋山仙人找他,吩咐了一句话:“你要想好,封印一旦解除,你可就真真成了禁地中的残灵,连轮回都是奢侈。她生则你死,你生则她灭……你还是决心要帮她吗?”
他记得那时大雨滂沱。骨渡伞边挂着水珠,偶有些沾落在衣襟上。他攥着骨渡伞,没有一丝一毫动摇:“就算成为残灵,那又如何?”
他以为自己会狠下心来,与她形如陌路,唯一的牵挂不过是一场交换,一场寻觅。她不必想起曾经的伤痛,他也不会把自己心上的刀疤暴露在旁人面前。
可沉稳如他,还是动摇了——动摇得可笑而彻底。
唐休明不知自己胡乱想了些什么,出神间,就听离未焦躁地开口:“你、你不会不同意吧?”
她眼角还噙着泪,一脸气鼓鼓地嘟囔:“有你这样的人吗?亲完了就想跑……你以为我真会放过你?”
唐休明将满腹杂陈归了位,朝她露出笑:“那便如你所言,一言为定。”
离未满意地点点头,也扯出笑,同他击了个掌:“一言为定!”
骨渡伞沉默地立着,长明灯映照下,依稀能看见伞骨上细小的、如蛛网般黑色的暗纹。
细细碎碎的纹路,像是命运牵扯住的线,牢牢捆束着他与她,勾勒出他们穷尽一生都无法挣脱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