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倏地飞进一个姑娘。
来人难以置信地盯着毛虫似的打滚的离未,磕磕绊绊开口:“祖、祖宗?你醒了?怎么睡在地上?”
离未分外哀怨地瞪了她一眼,就见楚小双整个人打扮得干净而利索,鬓旁编了两条麻花辫细细地垂着,额上竟然还带了花簪。
这丫头全然没有那天夜里相见时色如白纸、状如小白菜的模样,眼里晶亮晶亮,颊上还飞着两抹红,看起来容光焕发。
反观她……
离未反手一扯被子蒙住头,“地上凉快,你别管!”
凉快?楚小双将那热腾腾的汤药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在离未旁边,“祖宗你这样可不行,伤还没好呢,当心又染上风寒了。”
见离未不应,楚小双无可奈何,拍拍手道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伸手便要去拽那被离未死死拉住的被角。
拉了半天没有拉动——离未执拗起来跟头牛一样,九个楚小双都拉不转。
楚小双重重叹了口气。
“可惜我不是白山先生。”她想。倘若白山先生在这里,肯定拖着长腔一开口,这人便蒙着耳朵乖乖溜回床去。
被子里传出离未闷闷的声音,听来几分委屈:“包子你饶了我吧,我动都动不了,你让我怎么回床啊?”
楚小双后知后觉“啊”了一声,一拍脑袋,“那、那我找人把你抱上床去?”
反正我是抱不动。
离未还未答话,当头便传来一阵声音:“我来。”
这声音隐约透露着沙哑,依旧如从前那般温暖和煦,却让离未听出了某种从未感受到的寒意。
她忍不住哆嗦一下,扯下被角露出头来,朝唐休明讪讪一笑,小心翼翼开了口:“不、不用劳烦你了吧?包子包子!”
楚小双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出手,一咬牙,抱着此生能为祖宗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想法,正欲上前,却瞥见唐休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如果说他之前的笑,都如同春风般温暖洋溢,此时的微笑却宛如倒春寒的风,刮得楚小双透心凉。
她在原地动弹不得,过了许久方才咽了口唾沫,哭丧着脸:“我、我抱不动……”
眼见着唐休明渐近,离未赶忙高声道:“停停停!你你你听见没,连小包子都抱不动我,我和你说我这五年胡吃海塞早就胖了二十斤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杀猪般的尖叫,唐休明二话不说上前,抽丝剥茧般将这人裹着的被子掀翻到一旁,一手环过腿一手抱着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楚小双赶紧非礼勿视般伸出两个巴掌遮住眼。
天旋地转中,离未只觉得身旁这人贴在自己耳旁,吐出了四个清晰无比的字:“我不在意。”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离未身上的伤,将人轻轻放在床褥上,又缓缓抽出手来,屈指在这人鼻梁上一勾,笑得无奈:“抱不动?我看你也没比六百年前重多少,骗我?”
离未的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道:“我、你、我那是……包子!包子!”
她唤得那叫一个凄凉,那叫一个无助……而楚小双只想抱着脑袋溜走。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捂着眼睛直嘟囔。
唐休明见楚小双这模样,伸手端过桌上的药碗,很是痛快地给了她一个台阶,“小双出去吧。和大人说一声,阿未已经醒了。”
楚小双巴心不得,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却一个不小心把肚子磕在了桌角上,疼得她直咧嘴。
离未赶紧起身:“小包子你撞到哪里了?”
唐休明一把将她摁了回去:“别乱动。”
她握住唐休明的爪子,想要拨开,却怎么也拨不动,只好一边朝楚小双没命地嚎着救,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这白眼狼半遮住眼往外溜——还不忘带上了门。
“咔哒”……门被锁上了。
离未嚎得精疲力竭,面糊一般摊在床上,任由唐休明将自己扶起靠着床头。
他拿起那印花汤匙,轻轻舀了一勺凑到唇边吹了吹:“来。”
离未嫌弃地抽抽鼻子,看了那棕色汤药一眼,偏过头去。
“怕苦?”唐休明见她一脸不情愿,禁不住蹙眉,起身便要将碗放下,“我去问问有没有糖。”
离未赶忙拽住他,“别别千万别!你还嫌我不够胖?”
“想什么呢。”他无奈地摇摇头,屈指一弹离未的脑门,“我怎么会嫌弃你?”
“就算不是嫌弃,”离未委委屈屈,“……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还要喝这么苦的药,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平衡……”
不平衡?唐休明牵了牵唇角,凑上前低声问道:“阿未的意思,是想让我和你同甘共苦?”
她听这人说话语气很是奇怪,以为他是想没事找事,赶忙摆手:“不不,苦就不必同享了……”
不防唐休明并没有听她说,仰头灌下了小半碗药。
离未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呆愣片刻,“你……你还真陪我一起喝药?”
没病喝什么药?喝着玩吗?
唐休明迎着她困惑的目光,含着药一笑。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眼弯弯的,眼尾会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对旁人而言,唐休明的笑总是很含蓄,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暗含淡漠。
唯独在面对离未时,他眼底才会涌出一丝吝啬的情感,藏都藏不住。
离未还没从他这抹笑意中回过神,忽觉唇上一阵滚烫。她愕然睁眼,却发现这人也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启唇,汤药就这么渡进了离未口中,连反抗都没有,便乖乖滚进了肚子里。
等唐休明那近乎滚烫的温柔逐渐褪去,离未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迎着离未的目光,故意拖慢动作一抹唇角……怀着那“含蓄”的笑,摇了摇碗里剩下的汤药,“不够?还要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