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节刚过,京城依然天寒地冻,这天一早,潘家园,这个中国最大的古玩市场里冷冷清清,苏林早早占领有利位置,把他那点假的,仿的,老仿的,高仿的,压箱底的,总之没有一件真的零碎,全都在面前的摊子上摆了出来;他不求能靠这些零碎赚钱,更别说通过它们发财致富,对苏林而言,就像他已经无数遍对旁边牛大宝说过的那样:“爷就图一乐,不像你们,憋着劲,提心吊胆,冥思苦想,时刻准备着,日夜琢磨着,用那点低仿的烂货去骗人钱。”
这会儿,膀大腰圆、一身肥肉的牛大宝如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了苏林身旁,苏林眯着眼,看着牛大宝一件一件把那些“烂货”从旅行箱里摆出来。牛大宝拿货时,异常小心,每一件都在摊子上码放得整整齐齐,苏林忍不住笑道:“哼!好像你家八辈祖传一样,其实都是些烂货,也就骗骗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
“靠!搞得你像老干部似的,还不明真相群众?我告诉你,你北京人,别瞧不起我们外地的,老子祖上可是川西的土司,爷祖上也阔过!”牛大宝瞪着一双小眯缝眼,气鼓鼓地说。
苏林笑出了声,道:“你在咱北京人面前提祖上,这就没劲了哎,我就不跟你比家谱了,俺家祖上随便找出个祖宗,都是前明的尚书,前清的军机,你那荒山野岭的土司,也好意思拿出来现?就说你今天拿来这几件东西,你还指望靠它们骗钱发财,然后回老家娶媳妇,做梦吧!”
“我这几件东西怎么了?你看看这件瓷器,粉彩胆瓶,乾隆官窑,做工多细,你看看,睁开你那狗眼好好看看!”
“得了吧!这种低仿的烂货,景德镇郊区成吨成吨地烧,这种东西给我,我都不稀罕,你就指望靠这个……哼!”苏林指着牛大宝摊子上那件粉彩胆瓶数落道。
“你……”牛大宝被苏林呛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又一指他身前的一件唐卡,对苏林怒道:“那你再看这件唐卡,这可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绝对纯手工制作,明朝的工艺,原来是挂在一座庙里的……”
“打住!”牛大宝被苏林这声吼着实吓了一跳,怔怔地盯着苏林,就见苏林冷笑着说道:“别给我讲故事,咱们这行最忌讳这个,明明是上个月机器做出来的活儿,愣是编个明朝的故事,还一个庙,你是不是接下来要说老和尚和尼姑的故事?”
牛大宝受不了了,指着苏林嚷道:“你……你太欺负人了!我一大早才来,就被你说成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我纯属发贱,那么多空位置,我怎么就爱靠着你坐,惹不起,我……我躲得起!”牛大宝说着就要收拾面前的东西搬家。
苏林见牛大宝这么不经逗,赶忙拉住大宝,“你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逗,现在反正也没人,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咱们既然做这行,就要干一行爱一行,要不断钻研业务,我说的这个业务,不是像你们那样整天鼓捣着怎么靠假货骗钱,是要学习,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啊?人才!怎样成为人才啊?学习!你读过二十四史吗?你学过田野考古吗?你懂碳十四鉴定吗?你掌握几门外语?你了解中国传统书画的技法吗?你会制作青铜器的陶范吗?”
牛大宝被苏林说得一愣一愣的,“会吗?”苏林又问了一遍。牛大宝傻傻地晃了晃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道:“不……会………”
“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你不会,不会一定不要装逼,要虚心学习,你看我,清华经管院的硕士,北大文博院的博士,我对谁说过,你知道二十一世纪什么最最重要吗?”
“你……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这会儿,牛大宝已经彻底被苏林搞懵了。
“我刚才问的是‘最重要?’现在我问的是‘二十一世纪什么最最重要?’”
“最最重要?这……这有差别吗?”
“of course!当然有差别,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啊?人才!什么最最重要呢?就是像我这样的复合型人才!”
“复合型人才?”牛大宝一头雾水。
苏林继续侃侃而谈:“就是像我这样学贯古今,融会中西的难得的复合型人才!你就说刚才你拿来那件唐卡,做工太假了,一看就是地下作坊里做出来的机器货,上面的颜色全是染上去的,这东西技术含量也太低了,你当这做唐卡是做服装啊!今天巧了,我这儿也正好有一件唐卡,年代我也不跟你吹,不够‘明’的,也就是‘清’,也不是‘康乾’的,顶多就是‘嘉道’的,你好好看看,能看出来什么吗?”
说着,苏林将自己摊子上一幅落满灰尘的唐卡拿了起来,牛大宝接过来,仔细观瞧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得傻笑起来:“看不出大哥你这真有好货啊!”
苏林听大宝这么说,扑哧乐了,他压低声音对牛大宝说道:“大宝,我实话跟你说,我这唐卡也不真,但比你那个要真多了!你说这会儿要是有买主来,他会看上谁的?”
“那当然是你的喽!”
“对啊!我这个为什么比你的真呢?因为我不断学习,不断钻研啊,所以做出来的比你那玩意技术含量高多了!首先,咱这个唐卡纯手工制作,工艺完全符合那个年代的水平,上面的色彩,纯矿物质原料,就跟真的唐卡一样,还有上面的文字,完全是我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做完这些,然后再做旧,等这一切都做完了,还不等于就大功告成,下面还要看你怎么说,不要编故事,现在真正的买主不吃这一套,你就说什么年代的就行了,什么年代?像你那样,动不动扯个明朝,乾隆官窑出来,谁信啊?明朝的唐卡?乾隆的官窑?那传到现在不都得价值连城啊?像我刚才说的,说个清朝嘉道年间就得了,扯远了,人家反而不信!这就是心理学,博弈学,你看看就这么一件唐卡,我要懂多少学问?历史学,文物鉴定,纺织,化学,地质学,绘画,少数民族文字,还有心理学,博弈学,营销,谈判技巧,不学习能行吗?”
“我的个乖乖!这里面原来有这么大的学问。”牛大宝已经彻底被苏林忽悠傻了,此刻,他对苏林的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苏林得意地看着牛大宝,忽然,大宝又问道:“那咱们认识也快一年了,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讲这些?”
苏林解释道:“我早就想对你讲了,只是一直不想打击你,怕伤你,今儿,我看这么冷的天,你一大早又从房山那边跑过来,实在是不易,所以忍不住对你说了这些。”
“是啊!干这行,忒苦了,起早贪黑的,有时几个星期也卖不出一件东西,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我就是从小没好好学习,但凡我有个文凭,找个正经八百的工作,也不来受这份罪啊!”牛大宝说着说着都要哭出声来了。
“淡定!孔圣人曾经教导我们‘一定要淡定!’当年圣人和弟子周游列国,被困于陈、蔡之间,弟子们人心浮动,惟圣人淡定如常,终至大成!我辈也要以圣人为榜样,处潘家园寒风之中,而面不改色,气不衰减。”
苏林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警笛伴随着凛冽寒风呼啸而至,苏林立马没了刚才的神气,赶忙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又将帽子压到最低,蹲了下来。
2
警笛声越来越近,苏林听出来警车是冲这边来的,也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警笛,他这会儿蹲在自己的摊子前竟瑟瑟发抖起来,“妈的,都是老爹害的,害得咱一有为青年从小就怵警笛。”苏林暗暗骂道。
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苏林眯起眼睛,偷眼观瞧,他看见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可能还有几个是便衣,直向靠北墙的那家大定轩冲去,苏林盯着那些警察,忽然他感到那些警察当中有个犀利的目光向他和牛大宝这边射来,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大定轩。
大定轩的王老板,苏林也曾打过交道,四十多岁,一个挺精明的人,还算守规矩,在圈里口碑不错,“警察找他?难道老王犯事了?”此刻,苏林的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圣人的教诲,去他妈的吧!南子勾引圣人时,圣人早不淡定了!这老王到底怎么了?”
就在苏林胡思乱想,又不敢看的时候,牛大宝在一旁倒是兴致勃勃,“嗨!你看,警察把王老板的两个伙计带走了,不过,警察没给他们带手铐,可能……可能只是去协助调查。”
“别盯着看,小心警察马上盯上你!”苏林小声对牛大宝喝道。
“怕什么?我又没犯事,哎!你看,那帮警察在大定轩里搜了一番,还带走了一些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像是画……也可能是玉器。哎!怎么没见老王呢?难道老王跑了?”牛大宝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叫你别看了。”
大宝没了声音,苏林依旧蹲在摊子前,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些阳光,苏林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警察都走了。”牛大宝轻轻出了一口气。
苏林还是一动不动,他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是怎样对待自己的,不写作业,送到派出所;上课向老师竖中指,被送到派出所;下课掀女生的裙子,又被送到派出所;放学后,为了研究自行车车胎的结构,把全校老师的自行车车胎统统放气,结果,在派出所里“拘留”了三天。苏林的父亲之所以一次次把苏林送派出所,就是因为苏林有个在派出所当所长的二舅,苏林后来考上北大,曾经感慨道:“我要感谢我的母校,是母校培养了我,教育了我,让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使我充满了发奋学习,不断勇攀科学高峰的动力,这个母校就是陪伴我成长的××街派出所……”
“有买主来了,哎!真像你刚才说的,人家肯定是冲你来的,还是你的货技术含量高。”牛大宝小声的提醒,将苏林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时,苏林看见自己的摊位前,出现了一双漂亮的女式皮靴。
3
苏林抬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中,他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靠,这会儿阳光怎么又强起来。”苏林暗暗抱怨,因为他发现此刻他根本无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站在他面前的一定是一位美女。
苏林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会放过任何和美女搭讪的机会,他忽地站了起来,“美女,看中我这儿什么东西了?我一定给你优惠价,绝对的优惠价。”苏林的语调明显透着一股兴奋,因为这会儿他已经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一张标准的天使面孔,一位绝色的美女,苏林明显为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直觉而兴奋。
那女子并没有理睬苏林,在苏林的摊位前站了一会儿,又转到牛大宝的摊位前转了一圈,苏林不悦地盯着牛大宝和那美女,直到那美女又转回到自己的摊位前,指着摊位上的那张唐卡开口了:“这上面的那些符号,你认识吗?”
“符号?”苏林一愣,马上意识到面前这美女是个外行,她把自己精心绣上去的古藏文,当成“符号”了!要是以往,苏林根本不愿搭理这些棒槌!但面前这位美女让他很快放弃了原则,苏林微微笑道:“当然,我当然认识。你看这句,是‘敬祝活佛吉祥如意’的意思。”
说着,苏林还像模像样地给美女胡诌了一句,谁料,他话音刚落,那美女突然掏出警官证,在苏林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对他正色道:“那好,我们有些问题要请教你,请你现在跟我走一趟。”
苏林一见那美女手上的警官证,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马上回想起了刚才那犀利灼人的目光。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两个大嘴巴,一见到美女就不淡定了,就放弃原则了,得瑟什么?说自己不认识不就没事了,这下好了,自己也跟老王那两个伙计一样,要去配合警方调查了,靠!也许配合调查是假,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破事!苏林这会儿完全傻了。
苏林使劲定了定神,又看了看美女手中的警官证,别的没记住,美女的名字他是不会错过的,“萧露!”他将这个名字印在了脑中。然后反问面前的女警官:“方警官,我又没犯事,要我去干嘛?”
“我说了,只是有点问题要请教你。”
“那就这儿说。”
“这儿说不方便。”
“可我还要做生意呢?我要跟你走了,这些东西怎么办啊?”
“行了,别跟我装了,你这几件东西我刚才都看了,恕我直言,除了这件唐卡我说不好外,其它这些个都是仿的,当然,我不得不承认你仿得不错,甚至应该说仿得很有水平。”萧露收起警官证,微微笑道。
“承蒙夸奖!”虽然自己判断失误,低估了面前这个叫萧露的女警察,但苏林这会儿倒又恢复了不少往日的淡定。
萧露继续说道:“你要么把这些东西找个人替你看着,要么就带着走,我看也没几件,你那小包不就全装下了。”
“你想得倒挺周到。”苏林无可奈何地说着,开始归置东西。但他并不准备就此乖乖地跟这女警察走,逆来顺受,从来不是苏林的作风,他不时地向周围观察,他想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警察,如果自己甩了这美女,能有几成胜算?
“甭看了,就我一个,你也别紧张,我们就是找你了解一点情况,问完就没事了。”
“好厉害的美女!竟看出了自己的想法。”苏林暗暗叫苦。
苏林收拾完他那点零碎,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牛大宝,然后拍拍大宝的肩膀,安慰道:“大宝,别担心,哥去去就回,记住哥的话,没进过派出所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苏林说到这,转而问面前的女警官:“美女,咱们去哪?潘家园派出所?”
“不!分局刑警队。”萧露斩钉截铁地说道。
靠!这次怎么栽到分局去了,还刑警队!“没进过派出所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言犹在耳,这怎么一下子就直接分局去了!苏林这时开始怀念他在派出所的峥嵘岁月了,此刻,二舅的派出所在记忆里竟是那么的温暖。
4
苏林跟着萧露从潘家园出来,随口问道:“我们怎么走?”
萧露一指街旁停着的警车,“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行了。”
“什么?你让我跟你上警车?我不干!”
萧露把眼一瞪,苏林忙抢白道:“你瞪我也没用,我又没犯事,上你的警车,万一被我那些哥们看见,我还怎么混啊?还有我那些同学、亲戚……”
“你哪那么多废话!”萧露呵斥道。
苏林一听这话,倒急了:“这可不是废话,我家四九城亲戚多得很,七大姑八大姨的,我四姨她老人家就住在这附近,她那张碎嘴,我从小就烦,要是被我四姨撞见我上了你的警车,将来问起了我,那我就只好说你是我新交的女朋友了,到时候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臭流氓!”萧露瞪了苏林一眼,不满地咒骂道。
“嗨!你怎么骂人啊,警察可不许骂人,特别是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警察,小心我去你们领导那儿投诉你,再说,做我女朋友,你也不亏啊!看看像我这样一表人才,高大威猛的新世纪好青年,标准的温拿,你到哪找去啊!”苏林没完没了地贫着。
“别得瑟了,你不肯坐警车,那你说怎么走?”萧露不耐烦了。
苏林眼珠一转,道:“打车。”
“好!那就听你的。”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十字路口,几辆出租车过去,全都有客,苏林看出萧露有些着急,便又提议道:“一看你就对这儿不熟,这里不好打车,到前面的那个公交车站,那儿好打。”
说着,苏林不等萧露点头,便径直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萧露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在苏林身后。两人来到站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空车,这时,一辆34路公交车驶入站台,苏林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萧露,见她还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上的出租车,苏林便有了几分把握,就在那辆34路公交车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苏林提着自己的箱子,一个箭步猛地跳上了车。
公交车的车门关上了,车子缓缓地驶出站台,苏林微笑着冲在站台上气急败坏的萧露摆出了“V”字形胜利标志。不过,当他看到萧露气鼓鼓的脸庞时,心中又升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5
苏林在外面一直闲逛到天全黑了,这才回到他位于后海边上的小窝,一条胡同尽头,原本独门独院的四合院,被几户人家分割成了几个部分。苏林的小窝就是四合院的那间正屋,这是他爷爷留下来的,虽然这个孙子从小顽劣成性,但怎奈当年在这条街上赫赫有名的苏老爷子就这一个独苗孙子,于是便将祖屋留给了苏林。
苏林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院门,又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他不想惊动院子里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因为他看着那些人就烦。苏林瞥了一眼正屋,没有灯光,一切正常,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用钥匙捅开房门,关上房门,朝门旁边的电灯开关摸去,“啪嗒”一声,灯亮了,可等苏林一转头,只见一个人正坐在正屋的那张祖传黄花梨太师椅上,苏林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惊得连连向后退去,直到靠在门板上,这才站住。
苏林朝太师椅上定睛一瞧,就见坐在太师椅上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苏林的父亲——苏国钦。苏林大呼道:“老爹,不带这样的,你回来也不开灯,我还以为进贼了呢!你想吓死我啊!”
说着,苏林夸张地拍着自己前胸,大口喘着气,这时,就见坐在太师椅上苏国钦把脸一沉,怒斥道:“你又跑哪疯去了,啊!打你手机也关机!”
“老爹,我手机刚换了个号,这不还没来得及通知您吗?”
“没来得及通知?我看你是不想通知,我真是倒了血霉,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从小就顽劣成性,好不容易靠你二舅,把你教育好了,上了大学,我总以为你能走上正途,谁知道你还是老样子,你现在都这么大了,我也不能把你再送到你二舅那儿……”
“嗨!打住,老爹,你要搞清一个问题,不是你不能把我送到二舅那儿,是二舅他老人家已经光荣退休了。要说起来,我现在一听到警笛,一看到警察就害怕的毛病,就是你和二舅给害的,我还没找你们理论呢!”苏林又开始振振有词。
“你……”苏国钦气急败坏地大声训道:“你还要不要脸?我……我有时打不通你电话,我就在想,如果你以后永远不来找我了,我也就不找你,咱俩断绝父子关系,大家落个清净。可……可我发现我还是摆脱不了你这个小妖孽,明明打不通你电话,还要上杆子来找你,等你到现在,你知道你老爹现在当个董事长,每天公司上上下下多少事等着我……”
“行了,知道您老人家现在忙,董事长,大开发商,多少群众眼巴巴在等着你给他们盖房子呢!那你今天来找我,又是干嘛呢?”苏林打断父亲的话问。
“干嘛?你在清华读的那个管理学硕士,准备什么时候毕业?今天,徐老师打你手机找不到你,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去了,问你开学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去报到?真……真是太丢人了,幸亏我和老徐有些交情,否则……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人家,你说你上小学、中学那会儿,老师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现在,竟然……竟然……”苏国钦的眉头拧到了一起,不停地拍着桌子咆哮着。
老爹这一吼,才让苏林想起来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硕士学位,苏林自知理亏,但还是小声嘀咕道:“什么狗屁硕士,我才不稀罕呢,这都是你逼着我学的。”
“我逼你,我这都是为你好,你现在这样吊儿郎当样,准备混到什么时候,我原本打算让你读个管理学,好让你名正言顺地进公司来帮我,最起码有个正经的工作,谁料你竟然……竟然这个样子!”
“哼!谁稀罕进你们公司?”苏林又小声嘀咕道。
苏国钦越说越气,“好!你不稀罕进我们公司,那你倒是混出点模样出来,让大家瞧瞧,好歹我们苏家也是大户人家,出了那么多人,虽说到你爷爷这辈,家道有些衰落,但怎么也算是书香门第,现在,你老爹我好不容易又挣出了这份家业,难道又要败在你的手上?真是……”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从小听你这些话,耳朵都磨出老茧来了,什么这条街原来都是咱家的,什么咱们苏家以前出过多少进士,多少翰林,说这些有啥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觉得像我大伯那样活就挺好,云游四方,自由自在,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苏林话音刚落,苏国钦就拍着桌子咆哮起来:“别提你大伯,都是他把你带坏了,一提他我就气,本来你爷爷这份家业,应该由你大伯继承的,你知道为什么你爷爷最后让我继承了这份家业吗?”
“这段您也说过无数遍了,说我大伯不务正业,整天到处瞎跑,研究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爷爷一生气,把大伯扫地出门了。不过我倒觉得他研究的那些玩意挺有意思的。”
“还挺有意思的?你说你这副摸样,对得起谁?你爷爷,你奶奶,就是被你给气死的,还有你那死去的妈……”
“别提我妈,我妈可不是给我气死的!行了,老爹,您也别气坏了身子,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数,您可要保养好身体,赶紧跟那个黄阿姨再给我生个小妹妹,这样我就有个伴了,呵呵!”苏林嬉皮笑脸地应付着苏国钦。
“你已经这么大了,再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就好自为之吧!”苏国钦瞪了苏林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出了门。
6
苏林目送父亲走出院门,长长地出了口气,庆幸自己终于挨过了父亲的突然袭击。苏林走过去关房门,却发现门边的信箱里似乎有东西,苏林感到好奇,几乎没有人会给自己寄信,多半是什么公司寄来的广告,苏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信箱,里面果然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一行隽秀的文字“苏林贤侄亲启”,底下没有落款,苏林心中起疑,谁跟我这么热乎,还贤侄?难道是大伯?
想到这,苏林拆开信封,里面露出一封请柬,“今晚八点去恪古大厦参加酒会?”苏林狐疑地喃喃自语道,当他的目光落在请柬最后的落款时,猛地一惊,“宋珂?!”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苏林马上想起来,宋珂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国内数一数二的大收藏家,早年经商,后专心致力于恪古博物馆的建设。恪古大厦?恪古博物馆不就在大厦里吗?苏林想到这,又来回翻了翻这封请柬,除了那句话,什么都没有了。苏林心中更加狐疑,自己并不认识宋珂,只是久闻他的大名,他怎么会邀请我参加酒会?还这么亲切地称呼“贤侄”?
苏林放下请柬,头脑中却还在想着这件事,他看看表,已经不早了,自己去,还是不去呢?苏林的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名字——金琮,金琮是他的发小,两家也算是世交,苏林想起来金琮过去曾对自己提过宋珂,他应该认识宋珂,如果宋珂给自己发了请柬,那么,也一定会邀请金琮的。
于是,苏林拨通了金琮的电话,“哥们,最近总不见人,忙什么呢?”
金琮听到苏林的声音,似乎有些诧异,吞吞吐吐地答道:“没……没忙什么,你有什么事吗?”
“瞧你这话说得,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苏林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还真有点事要找你。”
“你说!”金琮似乎恢复了常态。
“你收到宋珂的请柬了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苏林明显感觉到金琮在电话那头的吃惊,刚刚恢复常态的金琮又吞吞吐吐地说道:“怎么,你也收到宋珂的请柬了?”
“这么说,你是收到了!”
“是的,今天中午突然收到的,要我晚上八点去恪古大厦参加酒会。”
“你收到是正常的,可我也不认识宋珂,怎么也收到了他的请柬,而且还称我为‘贤侄’?”
“贤侄?你父亲也许认识宋珂吧。”金琮说道。
“我父亲?不,我从未听我父亲提到过宋珂。”苏林在记忆深处回忆着。
短暂的沉默后,金琮反问苏林,“那你去吗?时间可不早了!”
“我打电话就是来问问你,你要去,我们就一起去。”
金琮犹豫了一会儿,“我去,大人物请客,干嘛不去?”
“那好,我们八点钟见!”苏林和金琮约定时间后,便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还算干净的高档西服换上,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苏林冲出家门,急冲冲打了一辆车,就直向恪古大厦奔去。
等苏林到达恪古大厦楼下的时候,已是八点十分,看来自己晚了,苏林心中焦急,疾走两步,走进了恪古大厦,请柬上写的是三十六楼宴会厅,苏林走进电梯间,才发现恪古大厦一共只有三十七层,当苏林步出电梯门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袭遍了全身。
7
豪华的走廊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丝声响,这与苏林想象中的盛大酒会相去甚远,苏林不禁心里起疑,走廊尽头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或许推开这扇门就能看到盛大的酒会。想到这,苏林疾走几步,来到门前,推开门,门里却是一片漆黑,这里果然是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可是却不见一人,也没有一丁点酒会的意思,难道自己记错了?苏林狐疑着退出了宴会厅,他又掏出请柬看了看,没错,时间地点完全正确,难道这是一个可恶的恶作剧?!
不,如果是恶作剧,那么金琮怎么也收到了同样的请柬?金琮呢?他怎么没有出现?苏林心中愈发疑惑,他本能地向电梯退去,可当他退到电梯前时,楼梯间里却传来一声巨响。
苏林怔住了,像是狂风拍打窗户的声响,巨大的好奇心促使他向通往楼梯间的门走去,楼梯间里并没有人,苏林抬头看看,三十七层的楼梯间里闪着灯光,苏林一步步登上了通往三十七层的台阶,走出楼梯间,一行醒目的金色大字出现在苏林眼前——恪古艺术博物馆。
“自己怎么走到了宋珂的博物馆?”而更让苏林赶到诧异的是,恪古博物馆的防弹大门竟然开着,这……这太不合常理了!苏林小心翼翼地走进博物馆的大门,里面漆黑一片,苏林吃惊地发现,原有的安防系统竟然都没有启动,而自己面前就是一个个陈列文物的展柜,苏林走到这间展厅的中央,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黑暗中他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味。
苏林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他决定离开这,可是他刚一迈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苏林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地下,地下似乎有个东西,他掏出手机来照明,当他借助手机发出的微弱光线,一点点看清地上那个东西时,竟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因为那是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苏林终于明白了那令他不安的气味就来自这具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他壮着胆子,重新用手机一点点照到那人脸部时,苏林猛地瞪大了眼睛,是宋珂!虽然苏林并没有和宋珂打过交道,但在各种媒体上宋珂这张脸早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此时,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宋珂,竟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自己的面前,苏林发现宋珂胸口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流出,一直流淌到博物馆红色的地毯上……
这可怕的红色让苏林一阵眩晕,请柬,宋珂,金琮,死亡,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林脑中一片空白,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也许陷入了一个阴谋之中,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多想,苏林蹭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可还没等他走出这间展厅,博物馆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博物馆内的灯亮了,十来个手持枪械的警察冲了进来,将苏林团团围住。
刺眼的灯光让苏林一时睁不开眼,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时,苏林发现为首的那个警察竟是上午自己在潘家园甩掉的那个美女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