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小寒急得叫,“你先穿上衣服吧,夜里好凉。”
凉……
是啊,真的好凉。
凉的何止是这夜?
凉的是世情薄,人心恶,凉的是如柳絮般无根飘零的命运,和身不由己任人欺凌的死心。
初夏终于还是接过了亵衣,抖着手穿上。
那已经是她最后一点身而为人的体面。
她是个人,至少,想要是个人。
隔着破旧的柴房门板,姐妹俩一里一外背对背靠着,小寒初时还在小声地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渐渐的,声音弱下去,睡着了。
不过五岁的孩子,小小的身子蜷靠着,头偏到一边,斜靠在门板上,以月光为被,在清冷柔和的光芒下,长而翘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小嘴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似做了个温柔美好的梦。
初夏隔着门缝,静静地看着小寒的睡颜。
多好啊,至少梦还是香甜的。
她想要护着她的小寒,永远有个让人展颜的梦。不要像她,连入梦都不敢。
闭上眼睛,便是自己赤身路体的模样,无数只虚空伸来的手,冰冷地触到她的身体,毫不怜惜地拧、抓、揪、打。
没有人帮她。
这世间没有奇迹,没有神。
她睁着枯如空井的双眼,直到天亮。
三天后,李管家终于来了,拎着一大串用铜圈串着的钥匙,摸摸索索地打开了挂在柴房门上的大锁。
没有人敢来接初夏回去。其他下人自不用说,就连她的亲生爹娘,也一边怨着她是天生祸水招惹事端;一边畏着老爷夫人的脸色,和其他同为奴仆的人们嘲讽鄙视的目光,没有来。
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寒。门一开,便冲了进来,扑进了初夏的怀里。
“姐姐!”清亮柔嫩的童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快乐,“姐姐,小寒来接你回家啦!姐姐!”
小寒亲昵地将灿烂如春花般的小脸蛋帖在了初夏苍白的脸上,一迭声地叫着姐姐。
“姐姐,老爷肯放你出来了,是不是就没事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初夏静默不语,只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三天未食未眠,猛然起了身,她只觉头晕晕沉沉,腿脚一软,禁不住虚晃了几下,幸得小寒眼疾手快,小小的身子抵住她,高举着胳膊勉力扶住,才没倒下。
那样孱弱,薄如纸片般的身体,配着死人般灰白的一张脸,哪怕是铁石心肠,看到也不由得心酸。
“唉,”李管家长叹一声,摇头道,“初夏呀,你这孩子也是太倔强!别忘了,我们只是奴才!入了奴籍,便是永生永世为奴,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主人要什么便得给什么。莫说身子,命都得舍了去!”
初夏抿紧了唇,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李管家。
眼神里无悲,亦无喜,无怨,亦无悔。
这样空洞无一物的眼神,饶是李管家,心中也不禁一憷。
“咳咳咳,”他忍不住遮掩地干咳几声,接着说道,“虽说你还小,但老爷看上了你,这也不算是坏事,跟着老爷,你以后好歹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呀。不比现在这境况强上百倍么?”
可是初夏就那样盯着他看,看得他心更虚了,声音越来越小,发干发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他被盯得发毛,不由得恼怒起来,冲小寒一挥手,“罢了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小寒,扶你姐姐回去吧!”
小寒闻言,赶紧点头,扶着初夏,一步一歇地往外走。
才走到柴房门口,初夏便扶着柴门停了下来,头也未回,却轻轻地问:“李叔,若那日老爷要的,是阿杏姐姐呢?李叔是否也是这番话?”
“你!”李管家气得哆嗦着手,狠狠骂一声娘,“滚吧!”
一路往大院西北边,仆人们的住所走去。沿途的人看见她们,都惊慌地退避三舍,却又在她们走过之后,聚在身后悄声闲言。
“哟,被放出来了呀?”
“可不吗,当初老爷不是说饿她三天,如今三天到了嘛。”
“唉,这也真是……”
“算了吧,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再说了,小丫头再硬气,能拗得过老爷么?听说过几日夫人要去观澜寺吃斋礼佛,得小半个月呢。到时候……”
“嘻嘻嘻……”
“那咱们是不是就快要改口了,得叫夏姨娘了?嘻嘻!”
讥诮的嘲讽声声入耳,字字句句,砸得初夏血肉模糊,筋骨毕露,碎了骨骼,裂了筋血。
明明日正当空,阳光明媚着,怎地照在人身上,竟是冰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