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院落里,最里间的两间破瓦房,便是初夏一家的住处了。
进了家门,陈父不在家,应是受了差使干活去了,陈母一见了初夏,马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搂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把准备好的棉衣披到了她身上。
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妇人,哪懂得什么宽慰人心的大道理,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生得太好,招惹了老爷的觊觎,是丈夫口中咒骂的祸水。
“都是娘的错呀,夏儿,”泪水在她灰暗的,满是沟壑的脸上肆意纵横,“都怪我,把你生成这般模样……我苦命的娃儿呀……”
她哭得那样凄惨,上气不接下气,惹得一边的小寒也跟着抽抽搭搭,抱着初夏哭成了一团。
只有初夏,漠然地呆坐着,任由她们的眼泪滴落在自己亵衣上,脸颊上,似乎她们哭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不知名的,远在天边的人。
“夏呀,”哭了一大通,陈母总算是哽咽着,慢慢地停了下来,“看娘这糊涂的,你三日没进吃食呢!等着等着,我知道你今日被放出来,熬了白米粥呢,娘给你去盛。”
说着,又吩咐小寒道:“小寒,先扶你姐到炕上去歇着。”
可是,那一碗也许还能暖一暖身,暖一暖心的热粥,却始终未到。
只听见院子里,下工回来的陈父在骂骂咧咧。
“骚狐狸投胎的赔钱货!天杀的祸水!你还有脸回来?小小年纪就学着勾引男人,还爬到了老爷床上去了!你还要脸不要?你不要脸你老子我还要脸呢!我这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份份,从没让人在背后说个‘不’字,可如今,为了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人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陈母软弱无力地劝着:“他爹,孩子也受了委屈了,你可别……”
“她委屈,她委屈个屁!呸!整个黄家大院,不对,是整个芜溪镇,谁不知道我老陈家出了个浪蹄子,勾搭自己主家,结果主母发现,被拖着光着身子在黄家大院里游街,整院子上百号人,男女老少,谁没看到她身上的几两骚肉!”
“他爹呀,”陈母只能无助地哭泣,她这半辈子,从来只懂得顺从丈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维护自己可怜的女儿,“夏儿她,她是被老爷逼的呀!”
“你还向着她!还给她粥喝!”
陈父盛怒之下,一掌打翻了陈母手里端着的半碗清粥:“什么被逼的!你不知道,有人见着了的,是她……是她自己端了酒跑去偏院找老爷!”
说到后面,这个一脸风霜的中年汉子佝偻了背,弯下腰去,似乎刚才那顿痛骂,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痛苦地红了眼睛,嗫嚅着嘴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小寒害怕地缩在初夏怀里,抖着小身子,问道:“姐姐,爹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他还骂你是……小寒听不懂那些话,可是明明是老爷欺负了姐姐呀,为什么爹还要骂姐姐?呜呜……”
为什么?
初夏凄然一笑,因为我的身子本就是供老爷主子们消遣玩乐的,居然还敢反抗挣扎,扫了主子们的兴?
因为……
我是个奴才。贱得连狗都不如的奴才。
生为家生子,是不配做个人的。
心有妄想,便是错。
可是,生活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若你还余有一丝血肉,未被吞噬殆尽,它便会张开血淋淋的大口,连骨头渣子都一并吞入。
眼看着,就要到观音圣诞二月十九了。
因着黄夫人要到西郊观澜寺去为观音圣诞祈福参拜,行三月“观音斋”,府上便是热热闹闹地忙碌起来。
大院里,李管家高声地指挥着:“小六,去‘瑞香阁’找孙掌柜的,前几日我在他那订了一批上好的祈福香,根根皆以白莲花托底,奉给观音菩萨最是诚心。今日应该做得了,你去取回来!”
“诶,福嫂,你过来。我叫你找人做的莲花灯,可得了?”
“得了得了,李管家您放心,我找了手最巧的而且家中六福齐全的小嫂子做,保证夫人满意!”
“嗯,”李管家矜持地点点头,“夫人说过了,‘若有众生,奉施灯明,得十种功德’。这奉在菩萨跟前的莲花灯可是马虎不得。”
“哎哟,李管家,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福嫂笑嘻嘻抛个媚眼,扭捏地扭一下腰。
“咳咳,”李管家左右看看,才又压低了声音,“院里呢,注意着点。”
说罢,又故作高声道:“那行,夫人后日就要启行了,你今儿个找两个人一道,把灯给取回来。小心着点,可别磕着碰着了!”
接着又四下招呼道:“还有鲜花、供果,各色要9样,都备齐了吗?”
随着他的吆喝,院中忙乱成一片。
“嘿,”他突然一拍半壳的脑门,“还有供点!我订了‘天香斋’的素点!老张,快,去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