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子人忙进忙出,直到夜深了才安静下来。只剩下守夜的老秦头,有气无力地敲着手里的更鼓,拖长了一把公鸭嗓叫道:“二更天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啦——”
院里一片寂静,连下人们的院内都熄了烛火。
只有东边主院内一间厢房,还亮着灯。
烛影在地毡上移动,大宣炉里一炉好香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东面的墙壁上面附着的金碧锦绣,幽幽烛火下,反射着阴柔的金光。中堂挂着的一幅观音坐莲图。画内观音菩萨一手持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扫开残雾垂杨柳,端坐于金莲之上,大慈大悲法相庄严。
靠窗一边是一张黑檀木的书桌,黄夫人正坐于桌前,誊抄佛经。
“夫人,”丫鬟为黄夫人添上一壶新茶,“天儿也不早了,珮妈妈怎地还不来?要不要我着人去催一催。”
“不急,”她一张长脸在闪动的烛光下,半明半晦,竟有几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老爷在西厢睡了?”
“是。”
“好,待我抄完这章经。”
她抚平桌上的宣纸,提笔抄写着。
“若有众生,奉施饮食,得十种功德。一者得命。二者得色。三者得力。四者获得安无碍辩。五者得无所谓。六者无诸懈怠,为众敬仰。七者众人爱乐。八者具大福报。九者命终生天。十者速证涅槃。是名奉施饮食得十种功德。
若有众生,奉施香华,得十种功德。一者处世如花。二者身无臭秽。三者福香戒香,遍诸方所。四者随所生处,鼻根不坏。五者超胜世间,为众归仰。六者身常香洁。七者爱乐正法,受持读诵。八者具大福报。九者命终生天。十者速证涅槃。是名奉施香花得十种功德。
若有众生,奉施灯明,得十种功德……”
她一边篆写,一边轻声念着。
丫鬟听得似懂非懂,却拍着马屁:“夫人就是得那大功德的女菩萨。这观音圣诞,夫人准备了香花、鲜果、素食,还奉了一百零八盏莲花灯,这样的虔诚,真真是全芜溪镇没一个人能比得上。桃蕊知道,这十种功德呀,夫人是占全了!这次咱们去观澜寺祈福,观音菩萨定会赐夫人一个麟儿!”
黄夫人嘴角噙了抹笑,却让人看不出意味,烛光飘动一下,显得倒有几分阴森之意了。
“女菩萨?可惜呀,菩萨也会做金刚吼。”
待抄完这章经文,她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湖毫,看了眼外间深沉的天色。
“桃蕊,去后门,把笑红楼的珮妈妈迎进来。”
“是。”
一盏茶功夫,桃蕊重又回来,身后跟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一身水红色的缎子衫裙,描绘着金丝牡丹,颇有几分富态,身材虽免不了几分发福,但圆白胖脸上描眉画眼,傅粉施朱,眉目间自带点风流气韵,倒与普通良家妇人不同。
“见过黄夫人,”珮妈妈道了个万福,“夫人差人来找我,倒真让我吃了一惊呢。”
说笑间,她以手掩口,端的媚态频生。
黄夫人薄唇紧抿,微抬高下颔,轻眤珮妈妈一眼,矜冷道:“叫你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家里有个多余的丫头,偏生的还不是个省心的,想要送到珮妈妈那儿去。”
珮妈妈眼珠一转,笑道:“夫人不说我也知道,怕是夫人想要料理的,是那个叫初夏的丫头吧。”
听到初夏的名字,黄夫人唇抿得更紧,薄成一条线,更显得寡肃薄情。
“都是女人,我懂得,”珮妈妈娇声笑道,“家中出了这么个妖精,搁谁身上都只怕是食不安稳睡不踏实。更何况夫人与黄老爷成婚十余年,膝下犹虚,这要是让小妖精钻了空子,生下了长子,还了得!”
黄夫人被戳了痛处,更是忿怨,锁紧眉头,端起桌上茶杯假呷一口,然后不轻不重的“砰”一声,将杯子磕到了桌上。
珮妈妈自知多言,不由讪笑几声,才又道:“初夏那丫头我是见过的,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又机灵得紧,夫人若想把她送走,我自然是愿意收的,只是——”
她细细地打量黄夫人,揣摩着她的心思:“这样子的尤物,不知夫人要卖几钱?价钱若是高了,我可是……”
“不要钱!”
“不要钱?”
“不要,”黄夫人面色一寒,忽然冰冷的一笑,“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了,人你明日就带走,我分文不取。”
“这……”珮妈妈在风月场里混迹二十年,各色人等也见识不少,卖闺女卖老婆卖亲娘卖奴婢的,哪个不是想多得几个银子,现如今一个绝色人才送上了门,却是一钱不受,只怕其中更有蹊跷。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黄夫人,轻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