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多情分躲不过在纷扰世事中半途夭折的结果,手足之情也不例外,严良很清楚朱朝阳在自己心目中承载着什么样的分量,同生共死之类的疯话听听也就过了,当不得真。
可这会儿若非普普死命拦阻,他当真要自投罗网去,宰了林建德没什么,顶多做两天噩梦,叫他没办法接受的是被他塞在尼龙布里浑身冰冷的小兔崽子。巴图三岁了,七窍流血而死,害死他的是林狗,但他也有责任,他别想赖。
巴图的血像扑不灭的烈焰烧穿了他的肌肤,承受力濒临极限,他再也不要沾血了,哪怕朱朝阳少一根汗毛,他也受不了,一腔溃不成军的心血变得自暴自弃,想最后放手一搏。
普普的喊声引来正在吃早饭的胡和夫夫妇,嘴角挂着米粒的陈双娇也来了,严良怕见到这些人,一个是打心底里瞧不起他的谈不上有任何亲情的姐姐,两个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将林赞家的骨血送回来的老人。虽然他挣了几万块钱,现在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比以前那个率性而为的严良更不如,陈双娇完全有理由变本加厉的嘲讽他;他自信满满的承诺带回来的小孩,命都被他弄丢了,不禁后悔贸然露面。
胡和夫捧着五万元比见了亲孙子还高兴,一时竟没注意严良脸上凝重的神情,热情洋溢的招呼他进去坐。严良真想扭头就跑,人已被普普和乌仁娜推搡进门,陈双娇温和的态度更让他不知所措。
“进来吧。”陈双娇声色平淡,弯腰走进帐篷。
围绕着他的是热切的嬉笑声,那些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友好、希冀,他成了对别人来说举足轻重的中心,神思恍惚的任由摆布,手背蓦地被捏了一下,他看见巴图泪眼朦胧的叫他“骗纸,”欢声笑语顿时像一朵撞上飓风的云彩,撇开他逃的杳无音信。
“错觉,这一切都是错觉!”等他坐下来时浑然像个高烧不退的病患,发着抖自言自语。
“严良哥,你别紧张,阿公阿婆早有心理准备,你只管实话实说,他们不会怪你的。”普普好言相劝。
乌仁娜拿一块皱的不成样子的帕子抹着眼泪,看在五万元的份儿上,宽宏大度的说:“对,你实话实说,巴图被姓林的弄哪去了?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不怪你。”
实话实说?那他今天连这个门也出不了了。
“这件事回头再说,”他始终记挂着朱朝阳,不想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我得尽快把他找回来。”
普普劝道:“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王大夫家找他,严良哥,阿公阿婆收留了我们你是知道的,这些天多亏他们的照顾,否则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贸然离开似乎有点不地道。”
严良心虚的躲开她的目光:“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普普:“把你知道的关于巴图的一切说出来,一来让他们安心,二来警察来了也有个线索。”
乌仁娜喋喋不休的追问巴图的下落,希望从他嘴里打听出一星半点的确切消息,严良被逼无奈,干脆直接说:“够了,巴图的去向一直是保密的,我对此一无所知,五万块算是我言而无信的赔偿金。”站起来深鞠一躬,“对不起,没能帮上你们的忙。”掀开门帘就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说,“我知道阿莱在哪,不如拿钱将他赎回来,林赞家不至于后继无人。”
不说还好,一说乌仁娜立刻被不祥的预感笼罩:“你什么意思,警察会找到巴图的,怎么就后继无人了?”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大孙子不要,就巴图是你儿子生的,阿莱是地里捡的!”严良气急败坏的说,普普给他打手势他全然不见。
陈双娇不慌不忙的嚼着牛肉干,事不关己的接道:“可不是么,两个孙子两个爹,养到三四岁才发现,多大一顶绿帽子,比捡的还冤呢。”说完,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出门躲清静。
乌仁娜啜泣着陈述自家儿子的委屈,严良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来到放置灵位的桌子前,灵位旁有张林赞生前骑马拍的照片,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黑白照片,两厢一对比,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行冷汗顺着脸颊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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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生活对于一个三天不网购就手痒的人来说处处证实着不方便,简陋、空旷,满满当当的心扉每天都不自觉的往外扔东西,烦恼给搬的差不多了,陈双娇慢慢爱上如今的生活,因为腾出空隙的心不知不觉容纳了一些孤陋寡闻的她从未想到过的东西。
当世界变大,所有的欢乐和悲哀都会变小。
羊棚栅栏外是个躲避噪音的好地方,帐篷里待烦了,她通常来这儿“避难。”
“什么东西?”她踢了踢栏杆旁尼龙布卷成的包裹,两头塞的严严实实,黑布带子横一道竖一道,缠的死紧,不像是包的垃圾。
记得昨天没这东西的,谁会跑这儿丢东西?八成是严良带来的,他叛离林狗,肯定顺了不少好东西,难怪一出手就是五万,硬邦邦的估计装的全是钱。
陈双娇动手解绳子,一层层拆开,异样的气味渗出来,呈现眼底的是一具小男孩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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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求你了普普,别出声,就让陈双娇躺在这儿吧,她不会有生命危险,乌仁娜很快就会发现她。”严良急匆匆的卷起尼龙布,系上带子,背在身上,将石块带血的一面朝地放,普普几乎被他半拖半抱着前行。
走了十几分钟她仍然处于极度震惊的失语状态,严良没听她的安抚乌仁娜夫妇,他在灵位前站了片刻,自言自语的喃喃一句:“巴图,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然后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走出帐篷,绕到后面的羊棚那,当时陈双娇正掀开包着巴图的尼龙布的最后一层,听见有人来,陈双娇猛地回头,严良拾起的石头迅疾的朝她额头砸下去。
短短一瞬,紧跟而来的普普却目睹全程,她吓懵了,严良一边利索的包扎好尼龙布一边对她说出安慰的话,说他不是故意的,巴图是林建德害死的,他必须将巴图带去别的地方埋葬,原因是不忍心胡和夫老两口伤心欲绝。
“你想想,巴图是他们家的独苗,突然知道他死了,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普普手臂被他捏的不过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草丛茂密的上坡路,耳中充斥着他的辩解。
“他们迟早会知道!”普普嗓音冷的犹如冰凌打磨的刀刃,直直插入严良的胸腔。
“那就让警察来告诉他们这个结果吧,那时候……”
“那时候你早就远走高飞了!”
“普普,”严良轻轻松开她,无奈的叫,“你不相信我?巴图真的不是我杀的。”
普普仰头望着他:“那他的尸体就轮不到你来处理!”
严良苦笑:“难道指望林狗替他处理后事?再怎么说,巴图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他落的尸骨无存。”
“你杀了林狗,林狗杀了巴图,”普普哽咽着冷笑,“严良哥,据我所知,你在送每个小孩去新家的时候,都会特意和那个小孩搞好关系,说真的,我不信你会为了巴图和林狗作对。”
严良抿嘴轻笑,继续往前走,沉声说:“为了枉死的小朋友报仇而杀掉恶贯满盈的凶手,多么合情合理,你既然不信,没关系,无所谓。”他侧身道,“普普,不是说一块去找朝阳么,怎么不走了?”
普普道:“王大夫说过她家的地址,这不是去她家的路。”
严良握住她的双肩,央求道:“我们先去给巴图找个家,然后再去找朝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