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大开,地板上的血水格外醒目,沙发后的窗子是开着的,夜风卷着凛冽的腥味扑面而来,骆英豪不露形迹的打个寒噤,转头看向摸牌摸的起劲的胡美凤等人,毛子卧室方向忽然传来脱缰野马似的奔跑声,伴随着急吼吼的叫嚷:“不见了不见了,镇定剂不见了!”
他嚷的太急,沉迷于棋牌游戏的众人自得其乐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牌,胡美凤嗑着瓜子转过脸来,皱眉嗔怪道:“大惊小怪个什么趣儿,不就是‘塑料女人’不见了么?我早看不顺眼了,堂堂一大小伙子,被窝里藏着个披头散发的…咳,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反正打扫卫生的时候被我扔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回头嫂子给你找个货真价实的大美女,行了,再来玩两盘。”
众人一顿哄笑,毛子脸都气绿了,气喘如牛的盯上骆英豪,喝问道:“老大让我保管的镇定剂不见了,就你跟严良这一天到晚眉来眼去的,我早觉得不对劲,说,是不是你俩干的!”
骆英豪一副见鬼的表情,浑身直打哆嗦,颤巍巍的指向门内的地板,他耳鼓里充斥着牙齿交相撞击的噪响,胸腔里犹如卡了团消化不了的大冰块,神经反应被挤的相当迟钝,以至于毛子一把将他摔的撞到一人抱不过来的柱子只觉整个世界一晃,厚实的皮肉像一大包浸水的棉花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好在意志是清醒的,肝胆俱裂的惊叫破嗓而出:“老大怎么了!”
桌子上的麻将稀里哗啦滚了一地,众人跟在毛子屁股后面一股脑涌进林建德房间,登时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骆英豪连跑带跳的奔回办公室,锁死门,扒窗户逃出帐篷,他一落地就接到严良的来电,犹豫着没接。帐篷里哭喊震天,看来林建德已死,他还有必要跟严良保持联系么?兴许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能一下子把后路堵死,忙忙的避开几名因里面非比寻常的动静而惴惴不安的岗哨,朝树多的地方走,边拨通严良的号码,响了十多声没人接,急的他心脏差点从嘴里喷出来,快接啊,老子没心思陪你玩猫抓老鼠!
忽然间他肩头一沉,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手机突的震颤一下滑出手心,他僵在那儿仿若一尊实心的雕塑,肩头的手就像一条冷血的蛇扬起三角脑袋,耀武扬威的吐出瘆人的信子,吓得他体内的神经系统纷纷罢工。
那人弯腰拾起手机递还给他,淡雅的月色下,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打电话给他干嘛呢?”那人正是等机会等的腿脚发麻的朱朝阳,气温再低几度,落在他身上的露水大概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霜。
骆英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他处心积虑要找的人三更半夜从他的逃亡路上杀出来,朱朝阳不出声他能当成是撞见鬼了,暗自惊叹严良嘴硬的本事,人家一早就和朱朝阳串通好了,事先还说什么在骆心言坟前的山洞汇合,打算把他诓进坑里?
“当然是旅行承诺,”骆英豪调动僵硬的面部肌肉勾勒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们帮了我这么大忙,自然不能白忙活。”
朱朝阳不明所以的皱起眉:“什么承诺?”
骆英豪打了个结,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语气:“我户头的一千万很快就归他了,哎,他答应分给你多少?如果你爽快让路,我可以在他答应你的数目上适当的提高一些。”
朱朝阳忖度道:“不用。”
骆英豪又是一惊,生怕朱朝阳专门来找麻烦的,看得出他肋部的伤已经痊愈了,否则又怎能笔直的站着跟他说话。
朱朝阳深吸一口气,看向别处黑魆魆的灌木丛,说:“你别误会,我来,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缓缓转向骆英豪,盯着他的眼睛,“阿阳没死,你被严良骗了。”
——
林赞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严良背着一个黑色尼龙布的厚重包裹徘徊在林赞家附近,转而拨骆英豪的号,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他挥去鬓角从昨晚到现在没干过的冷汗,猩红的眼睛混杂着泪水,似欲滴出血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破旧的帐篷出口,急切的想要见到朱朝阳或普普从里面出来,千万别是胡和夫和乌仁娜。
帘子突然动了动,走出一个身材细长的女孩,焦急的朝这边张望,仿佛在等什么人。
严良解开身前的带子,卸下背后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羊棚栅栏后,深深地看了包裹一眼,掏出夹层里的五万元,掖进衬衫里抱着,转过身走到女孩看得见的地方。
普普盼的是朱朝阳,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猝不及防的闯进她的视线,她先是一惊,不大确定这人是严良,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严良哥?!”走近一看,可不就是曾叫她的心境大起大落的人么,一股喜悦之情蹿上脸颊,可随即想到严良最近的所作所为,瞬间转为怒色,他双臂环胸抱着一堆鼓鼓囊囊的东西,额前的头发扫到鼻梁,冷汗浸湿的鬓角混着凝固的血水黏贴在侧脸,苍白的嘴唇内氤氲着一层深红,仔细一看,他的衣服上也布满了淋漓的血迹,衣摆随风摇动,头微微垂着,站在那儿,俨然把自己当成罪大恶极的囚犯。
普普呼吸凝滞,退开一步,轻声道:“朝阳哥哥说不管阿公是否允许,我们今天都要走,你是来跟我们一块走的么?”
严良沉重的目光微微抬起,无尽的惊惶凄楚呼之欲出,哑着嗓子说:“我想。”
普普眉心细微的褶皱顷刻消散,发自内心的笑道:“那就好。”
严良拿出怀里的钱:“这是我最近赚的,你帮我交给阿公阿婆。”
普普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拿在手里,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唯恐避之不及的推回,斜过眼角问他:“巴图呢?你答应阿公阿婆送巴图回来,为什么只有一堆钱?”
严良沉沉的哽咽了一下,说:“我尽力了,最后却没能做到,对不起。”
“巴图被林建德带走了?既然如此,只有报警一条路了,严良哥,事不宜迟,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警察,或许…或许能将功补过!”普普激动地睁大眼睛说。
“不,”严良痛苦的沉吟道,“不,普普,先别扯那么远,这些钱,至少可以作为精神上的补偿,你帮我……”
普普义正词严的打断道:“要交你自己交,巴图暂时回不来,你亲口告诉他们前因后果比光给钱要好。”
严良惦记着巴图那个死心眼的小家伙,清醒的时候,他像一个无法弥补的致命伤,给他眼中的所有事物染上黏腻的血色;睡着的时候,它是循环播放的噩梦,牢牢扣住他的心神不放,片刻摆脱不掉。
“算了,”严良把钱放帐篷门口,“老人家身体不好,经不住刺激,还是不要亲口告诉他了。”局促不安的一摊双手,普普直白的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那你身上的血哪儿来的!”
“那种地方,干仗的事时有发生,不小心溅到的,没事儿。”严良看着衣服上的血迹,紧紧地攥住,声音越来越低。
“不对,朝阳哥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普普这一说,严良懵的打个激灵:“朝阳去哪儿了?”
普普:“昨天中午王大夫打电话说不方便过来复查,叫他过去,吃了午饭就去了,结果到现在没回来。”
严良木讷的反应力渐渐复苏:“去王婶家复查?”
普普抱怨道:“嗯,名字好像叫王连来着,这阿姨也真是的,朝阳哥哥刚好一点,就叫他走那么远的路,不想给复查就明说嘛。”
严良震惊的瞪着普普,瞳仁凝聚成一点:“昨天中午到现在,你们都没去找他?”
不是普普不找,朱朝阳走前特意交代,大概会在王大夫家打盐水,一整晚不回来也是有可能的,但他会赶在今天中午之前回来跟她们一块离开,普普表示理解,离开之前肯定有些事必须处理好,以及日后行程的步骤都得计划好,王连家有电话可以用。
“我以为他复查后去找你了,毕竟今天要走,说到底,无论你做了多少错事,朝阳哥哥也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
“我自始至终都没见过他!”不知朱朝阳发现阿阳活着会作何感想,他自认为很了解朱朝阳的脾性,最近自己助纣为虐,被朱朝阳知道的话不绝交是不可能的,所以普普说“他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简直是自作多情的笑话,但如果跟他已经发现阿阳活着的事实联系起来,或许有那个可能。
然而他此时更希望朱朝阳没去找过他,林建德一死,帐中人大乱,给他扣上凶手的罪名,骆英豪该是趁乱逃了,朱朝阳在那个时候被他们抓到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我去找他。”严良双臂肌肉绷紧,额角青筋暴跳,大踏步往回走。
普普慌忙跑过来伸手拉住他:“你没见过上哪里找?严良哥,冷静点,朝阳哥哥没去找过你,说明他还在王大夫家。”
严良语无伦次:“不会的…林建德死了,他死了…”说到第二个“死”字他下意识的往羊棚看去。
普普彻底糊涂了,诧异道:“林建德死了?”
“对,我杀了他。”严良被羊棚后的包裹灼痛了眼睛,暗红色的泪光骤然划过下巴。
惊疑不定的普普回过神来,急促的问:“那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