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了四只黄金鬼面鸾铃的马车从长街张扬驶过，所到之处必然引起细微的议论。
“百里将军又要去凤来楼了吧？”
“这还用得着问吗？肯定啊！”
“咱将军年少威猛，又尚未娶妻纳妾，嫖娼怎么了！轮得到你们在这议论？”
“嫖娼是没什么事，但是……沉迷嫖娼，是不是就有点儿……”
“你懂什么！这是风｜流，这是风｜流！”
街头茶铺里几个人一口一个嫖娼，俚俗得很。要是放在之前百里霖也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九，这些话便令老嫖客百里霖竟极为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
“小九，你是个好孩子，别听他们胡说，快把耳朵捂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听话的小九似乎又不听话了，丝毫没有捂耳朵的行为，脸上还是那副看似很认真，其实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是不在意的表情，只是又多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跟师兄相处这么久，都不知道师兄原来是个风｜流将军。”
“额……哈哈，这都是民间给我的虚名罢了，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难道那些风｜流韵事莫非也是虚的？随手拨五千金替花魁赎身，又或是半夜命守门官吏打开城门与名妓郊外赏月？”
百里霖挠挠头，不知道元晔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
倒也不完全是虚的，只是各中有些民众不知道的缘由。
“你知道的，师兄最看不得美人受委屈……那位花魁，其实是同一位书生私定了终生，可书生囊中羞涩，我便施以援手。还有那名妓，其实是被一个孙女比她还大的老王爷看上了，要收做第十八房小妾，我不过是帮了个小忙让她逃走。”
要想打造一个合格的一代帝王，维护好妇女权益是必不可少的关键，自己只不过是提前替太子殿下打点，从我做起，从凤来楼做起。
当然了，心疼美人也是一大原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上菜市买大白菜不也得挑颗水灵的吗？刚好这种为美人打抱不平的性情他又比常人略微多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看来传闻什么的果然是不能全信。”
“你是因为有我为你解释，所以知道了传闻为假，但是对那些不了解我，又不肯相信我的人来说，传闻就是真的。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越不可思议越好，越香艳有噱头越好。”
元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最后亮着眼睛，含笑道：
“旁人说什么，相信什么，不必去管他，我永远都会选择相信师兄。”
百里霖顿住，然后笑了笑，没说什么。
心里却在想：小九，你还太小，不知道永远这两个字有多远有多重，万事万物无不在变化之中，此时剖心明鉴所认定的，未必下一秒钟还愿意当真。
说话间只闻得空气中一阵脂粉香气，不用说也知道凤来楼已经到了。
星翼撩帘，下车便看到鸨母带着姑娘们早已在门口接客。
虽则久侯，为此还耽误了不少别的生意，但一看到百里霖，大家还是都花枝乱颤地迎了上来。
百里将军是天下人心目中的战神，战功赫赫，英武威仪，红衣佩剑的样子别提有多飒了，然而那鬼面金面具下，却是一张年少风｜流的脸，傅上粉绝对可以跟她们称姐道妹。加上百里将军还特别温柔，对她们尊重且公平，早已被评为妓女之友，是全行业内的姐妹们的，谁都别想独占。
故而在百里霖面前，平日里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拉客的姑娘们竟然别有一番其乐融融的氛围，实为行业内所罕见。
“将军您又来啦！上次您来的时候珍珍正好在接客，不及见面，可莫怪罪。”
“放心，将军不会怪罪你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将军可是个大大的好人。”
“将军将军，爱爱正在接个熟客脱不开身，让怜怜跟您问个好。”
“……”
诸如此类的寒暄，倒不像是来嫖娼的，反而像是……回娘家。
虽然这等场面放在凤来楼里已经算是相当相当干净，但是元晔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唯一女性恐怕也就是小时候带他的那两个乳娘了，那时候他又恐怕还未记事，所以光是看着这么多花枝招展穿着清凉的女性朝自己靠近，就已经举足无措。
只不过毕竟是那样的性子，纵使再慌张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举动，至多就是皱紧了眉头，却还是不肯离开百里霖半步。
“小九，你不妨同星翼去边上玩，这场面我来应付就好了。”
百里霖察觉到他的不适应，当初星翼第一次跟自己来凤来楼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不怕笑话，就连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以后多来几次就好了。
人嘛，一辈子怎么能不嫖一回娼呢？
可是元晔竟然还不走开，就跟脚下长了钉子一样岿然不动，百里霖还当他是把这也当成了对仙灵历练的一种，也就不再劝了。
姑娘们随即也将目光落到了元晔身上：
“呦，这位少年郎可面生啊……”
“长得可真俊俏呢，珍珍你看！像不像你那本《风月秘谱》里的主角？”
“倒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丫头，去取我的《风月秘谱》来！”
“是！”
《风月秘谱》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就知道是春宫的一版，在别的地方提及的时候尚且还要压低声音故作隐晦。可是这里是凤来楼，《风月秘谱》就相当于教科书地位，当然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提起的。
提供了宝贵资料的珍珍姑娘终于想起来问：
“对了将军，这位郎君到底是谁呀？”
百里霖不太好意思，但是也不得不告诉大家：
“这位其实是……九殿下。”
正在调戏元晔的无数双手停下了，收回了。
跑去取《风月秘谱》的丫头也停步了，回头了。
百里将军这也……
太带坏小朋友了吧？
姑娘们的笑容都有点僵硬，眼神逐渐落到元晔身上。果然，玄衣的袖口领边都绣着四爪金龙，分明就是天家的象征。只是绣得实在太小，不易察觉。
不过要说畏惧，那是不可能的。
她们其实只是被突如其来的九殿下身份吓了一跳而已，凤来楼可是京都最高档的青楼，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九殿下就九殿下呗！
只要胆子大，殿下也拿下。
只不过玩笑就不可以开得太过分了，说人家长得像《风月秘谱》里的主角这种话是不好再有了，气氛少了些热络，百里霖便透过稍微稀开的包围圈看到了个灰溜溜的东西。团成一团正在接受大茶壶们的暴打。
这种场面对于以守护人间为小目标的他来说，不得不管。
“那人犯了什么事？”
鸨母笑盈盈地向他解释：
“白嫖。”
百里霖点点头：
“他嫖了吗？”
“还没……”
于是又摇摇头：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也得等人家嫖完之后再收费吧？这一行不比其他的行当，有消费财力不一定有消费实力，万一人家不行呢？钱都花了是退还是不退？到时候再退的话是不是很丢脸？所以我建议——以后都应该消费后收费。”
鸨母哑口无言，凤来楼的姑娘们自然都是他的脑残粉，满脸都写着“百里将军说的对”“支持百里将军”“百里将军好威武哦……”
不过建议是这么建议，百里霖扭头还是向星翼递了个眼神，而后一袋沉甸甸的钱就划过半个院子落到了他手里，叮当清脆，听上去就不是个小数。
然后递给了地上那个身体虚得在挨打前估计都不怎么站得起来的兄弟。
“哥们儿，站起来，这袋金子给你，拿去嫖吧！”
百里霖到凤来楼，不光是姑娘们，不少客人都到大门口欣赏战神风姿，结果就看到百里霖随手给了一袋金子的嫖资，不由羡慕又关怀。
啧啧，就这袋金子……
也不知道这位大兄弟是会先堪破红尘还是命丧温柔乡啊。
反正大兄弟现在还是心系红尘温柔乡，高兴得头也不晕了，身体也不虚了，立马爬了起来就往楼上刚才被拎出来的那间房跑，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喊：
“谢谢将军！下次有时间一起嫖！”
百里霖摆着手从另一边楼梯上楼：
“好说好说……”
***
套路还是一样的，点姑娘、支走、换衣服、出门。
以上流程早已熟能生巧，一气呵成，唯独不一样的是往常都是星翼站在门口把风，他一个人更衣，可是今天带了小九来，他总不好把小九也支出去把风，于是小九就留在房间里看着他更衣。
好奇怪……
明明大家都是男人，小九还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为什么会觉得莫名的不自在呢？
其实这一次见面，他确实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仅仅是发现有仙灵之后整个人都更自信有底气了，最能让人一眼觉察到的当然还是外表。
小九长高了，长大了，脸上稚气褪去，不管是那天京郊夜晚与他第一次再见时，兜帽下略显凌厉的轮廓，还是那天半夜他送自己到家门口，已然与自己平视的目光。
这两年，他不光是仙灵修得快，发育得也是挺快的。
以至于自己竟然会觉得在他面前换衣服仿佛是一件很羞涩的事情，这要是放在以前小九跟自己同住的时候，可是再平常不过了。
嗯，一定是因为这两年的分别。孩子嘛，变化是日日新的，看来以后还是要注意多跟小九亲近，好把以前的感觉找回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以后多亲近以后再说，此刻他却仍然觉得羞赧，戴上帏帽后赶紧要走，一转身便看到元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想必之所以会觉得如此不自在，也是源于身后元晔的目光实在是太专一了。
“白霖师兄……”
百里霖走出房门必定经过他身边，擦身时听见他这样叫自己，不免停下来：
“师兄知道你见到我这副打扮必定多有感触，但是你想说的我都明白。”
他知道在小九心目中，自己本该就是这副样子的，是白霖仙君带他回了仙都山，是白霖仙君护着他长大，鬼面战神百里霖才是个陌生的形象。
但是，那些他所熟知认定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事实就是如此，他得学着接受。
既然他说他都明白，元晔便没有说下去，微微侧身，示意给他让开路，让他放心地去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