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霖虽然仙灵不再，但胜在经验丰富，教元晔变幻那个假孕妇但时候就多留了个心眼。肚子里的胎儿也是专门施过术的，被那只罗刹鬼——也就是宣华夫人当成真的拿了回去。
顺着术法，便可以轻松追寻到宣华夫人的行踪。
元晔在百里霖的教导之下还迅速学会了隐身术，在后宫行走畅通无阻，实在是个好苗子。
跟踪了大半天，宣华夫人都一直在风华殿里没出来过。虽然明知她只是个罗刹女鬼，但也是个女的嘛，他们作为男人，跟踪到人家殿里面还是不太好的，站在门口偷看加偷听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透过没合好的门往里看，其实也跟站在殿内差不多。
宣华夫人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对着铜镜一头青丝如云，散下来之后那叫一个壮观。
百里霖摇摇头，感叹：
“盘发为髻，齐国规矩。发长垂足，夏国传统。看来这位宣华夫人虽然表面讨好皇上，可心里面还是忘不了她的故国啊。”
有关于宣华夫人的来历，那就又得从自己和夏王的那一战说起了，她本是华熄的妃子，战败后成为俘虏进齐。
战胜国的传统嘛，夺走输的那一国的土地和女人，作为征服的宣誓。
被绑成一串和那些痛哭流涕的女子牵上大殿的时候，她是那一串里面最淡定的，甚至还能朝着皇上笑。
于是皇上也觉得她与众不同，除了处变不惊的气质之外，能让一个男人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的，当然还是得靠容貌。宣华夫人粗服乱发，不掩国色，一眼就让皇上挑中，当场选入后宫。之后更是凭借着一支齐国人未曾见过的异域舞蹈令皇上如获至宝，封为夫人，从此宠冠后宫。
可是这样一位美人，竟然是个罗刹女鬼。
百里霖总是对美人多一丝宽容，但是一想到美人化作秃鹫勾走胎儿的画面，至今还是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也不知道夏王是知不知道她是个罗刹女鬼的，不知道也就罢了，要是知道的话……
哈哈，个人喜好，不加评判啊。
“可忘不了故国和夏王，又与她杀孕妇取胎儿有什么关系？”
元晔天真地问，百里霖看他一眼，然后饶有经验地说：
“女子嘛，心理承受能力差，很容易受刺激的。之前凤来楼里有个名妓，和一个穷小子私定终身，两个人便私奔了，可就在私奔的路上那穷小子居然中途反悔，暗中想要把她卖给在船上遇到的富商，自己卷款跑路。名妓知道了他的打算，怒冲冲便将随身携带的宝箱扔到了河里，穷小子这才知道名妓带的这宝箱里面，装着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惜为时已晚，名妓一头扎进河中，香消玉殒啊……”
百里霖一脸惋惜，元晔却根本没听懂他讲这个故事的原因。
“所以，宣华夫人到底为什么要杀孕妇取胎儿？”
百里霖恨铁不成钢：
“当然是为了表达对自己悲惨命运的不满。名妓选择伤害自己，她选择伤害他人，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那……那些胎儿她会如何处理？”
“罗刹鬼嘛，食人血肉，多半是已经吃了吧。”
此时一个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低头进殿，一猜就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肉，宫女微微颤抖着跪倒在地上：
“夫人……汤，汤已经好了。”
啊？没吃呢？
还没吃呢？
百里霖道：
“哈哈，不急，看来她在人间也已经养成了不吃生肉的好习惯，煮熟了就该吃了……”
“既然好了，还不端去？”
端去？
端去哪里？
她不是自己吃的吗？
百里霖开始觉得愈发琢磨不透这宣华夫人，琢磨之间人家已经带着宫女亲自送汤去，出门时满头青丝也已经梳成了一个婉转妖娆的灵蛇髻。
百里霖与元晔一路跟着宣华夫人，她去的地方倒是不远，否则这汤怕是送到的时候都该凉了，热气一消，里面的胎儿骨头都得露出来。
走过半条宫道就到了另一间殿，绝对比不上风华殿华丽，位置也比不上风华殿。别看这仅仅只差了几步路，这间殿却隐在拐角之中，别说皇上了，就连刚进宫的宫女太监都不一定时时刻刻能注意到。
“这选址真是堪比冷宫清净，好地方好地方。”
百里霖倒是真心夸的这句话，他这人最烦的就是有人时不时地来骚扰自己，倘若清玄宫也有这样好的选址，或许自己那时候也就不必浪费最后一点仙灵来做封锁结界这种事了。
“这是哪位娘娘的的寝殿？师兄你知道吗？”
百里霖想再提醒他一下不要叫自己师兄，然而隐身时声音也是隐去的，倒是也不违背不在人前称呼的约定，更何况改口这种事情本来也不急于一时，便不提醒他了。
“这你算问对人了，换做别人一定都说不上来。这一间啊，是宣华夫人的姐姐，慕华夫人的寝殿。”
说话间抬头便看到了镌刻着“清净”两字的匾，连殿字都省去了，听上去就跟哪间道观似的。
当年宣华夫人入后宫，还买一赠一搭了个姐姐慕华。说起她们这俩姐妹吧，也算是遗传学上的一个奇迹，性格方面的差异几乎是天上地下，一个想要风华绝代，一个只想要清静无为。
“明明是孪生的姐妹俩，五官都无比相似，给人的感觉却能够大不相同，一个艳压群芳，一个低调普通。一开始皇上还觉得有趣，常召她们两姐妹一起侍寝，但后来可能还是觉得妹妹更胜一筹或是力不从心，便将姐姐舍弃了。不过这慕华倒是争气，几天侍寝的功夫竟就给皇上生了个小公主，因此也得了个夫人的封号，但仍然比不过宣华受宠，加上生了公主之后似乎一心只想陪伴女儿，更无了一点争宠之心，故而大家几乎都忘了后宫里还有这样一位夫人。”
“原来如此，这宣华夫人正当烈火烹油之时，倒是还记得来看看自己的姐姐，也还算是顾念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什么的……
这得具体分析。
倘若宣华夫人是拿着金银珠宝来看望慕华，那便可以算作是姐妹情深，但是她是捧着一碗胎儿汤来看望慕华夫人的，这个伴手礼……
似乎着实有内涵了些啊。
眼看着宣华进殿，百里霖与元晔依旧在门口外站定，下一秒便听得里头响起一声奶声奶气的“姨娘”。
不用问了，这肯定是小公主。
多么娇柔动人的嗓音啊——
可惜是个罗刹女鬼生的。
透过门缝可看到那小公主的长相也跟她的声音一样，娇柔动人。这么大的孩子还分不清男女，可爱得就跟磨喝乐童子一样，也怪不得慕华夫人宁愿守着女儿也懒得去争宠了。
“乖，姨娘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宣华风华绝代地伸手一挥，捧汤的小宫女便颤抖着又跪倒在小公主面前，低着头将汤举过了头顶。
若是这回没有猜错，这胎儿汤竟然是给小公主吃的！
百里霖倒吸了一口凉气，亲眼看着那小公主咕咚咕咚地喝下汤，吃了肉，还吧哒吧哒地舔嘴巴，顿时一点都没有夸她可爱的心情了。
更骇人的是小公主举着比她脑袋还大的碗喝完了汤，一放下碗之后语气神态就完全变了个人。
什么娇柔动人的小公主？
分明是个魔童吧！
“如今这番情形还能为本童子弄来食物，你做得不错。想要供养本童子，切记，食物不能断，只要做到这一点，本童子自然会完成你们的心愿的。”
随后宣华和慕华一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伏首虔诚：
“多谢地龙神成全，若心愿能成，我二姐妹愿永世供养。”
“我要你们供养做什么？我要吃肉。”
吃肉，吃他娘的胎儿肉吧？
百里霖简直无法接受，两年的人间生活也让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了许多，要放在以前这算得了什么？他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但是此时此刻还真的需要一点消化时间。
但不管如何，京郊两年来胎儿的去向终于有了方向，百里霖与元晔的跟踪也就到此为止，一直到出了宫门才将隐身术撤去。
“小九，你刚才听到那两个罗刹女鬼称呼那魔童为什么了吗？”
既然知道了身份，那也不必再用什么夫人和公主称呼，百里霖直截了当，元晔也简明扼要：
“地龙神。”
“不错。”
这题他会，讲来头头是道。
“讲得好听是地龙，八部天龙之一，与天众龙众合称的天龙对应，讲得难听就是大蟒神，可毕竟也算是个能列入神佛的怪物，怎么会和罗刹女鬼混到了一起？”
大蟒神全称“摩呼罗迦”，真身长得人身蛇头，聋呆无知，但正因为此，倒是能修慈修慧，摆脱了腹行痴恚，列入八部天龙之一。后来还修成了童子形象，被赋予了乞巧与宜男的寓意，民间以土木塑成其形象，称为磨喝乐童子。
“师兄虽了解摩呼罗迦的来历，却忘了那罗刹女鬼吗？与其是同一来历，同来自吠陀古国，两者有所联系，也不是不可能。”
“那罗刹鬼的来历也是吠陀？”
百里霖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开口才觉得似乎有点遇到了知识盲点的嫌疑，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我当然知道……啊哈哈，你没猜错，我依旧是在考验你。小九，不错不错，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不假时日便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师兄是仙都山的仙君，交往谈论的都是神佛列仙，这些卑贱的鬼怪之说，不知道也罢。”
元晔突然停下来侧身看着他，今天元晔没有穿那件宽大泛旧的衣服，但依旧是玄色，玄衣低调普通，但绣上了四爪金龙后便成了蟒服，街上玩磨喝乐童子的小孩看了都知道这是位殿下。
“哈哈，你师兄我这人，一向以来没有什么阶级目光……”
元晔没接他这句话，在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与他告了别，百里霖才知皇上赐给他的府邸原来离自己家这么近。
看来以后又能经常见他的小九了。
想到这里才算是消解了被罗刹女鬼和大蟒神带来的凝重，重新开怀了。然而看到街头上孩子们跑来跑去拿在手里玩的磨喝乐童子，还是没办法太开怀。
如果说现在的小公主是大蟒神，那么真正的小公主呢？
他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
小公主……恐怕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