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霖一提起卿天长公主的名号,没想到原本正在笑着的王室高官突然全都沉默了。
本来笑得挺欢的场面陡然冷静下去,就显得特别明显,特别尴尬,就连遥远戏台上的演员们也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股子尴尬而暂停了片刻动作。
百里霖还以为是自己这么随便地提起人家公主,引发了不满,要换做平时情况下他也就置之不理了,可是现在还有一个方子握在人家手里没有给自己,于是就赶紧想要挽回一下来着。
“冒昧提起公主,是我失礼了……还望陛下别误会。”
可是要说仔细观察众生百态,那些表情虽然各不相同,从中却并没有发现责怪自己的,要综合一下来说的话,更多的反而倒是些仰慕、崇敬,以及……敬畏。
是的,一种类似于恐惧般的敬畏。
是对于卿天长公主的恐惧。
到底是为什么?
而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之下,没想到打破尴尬的竟然会是尴尬本身。
卿天公主来了。
“长……长公主到!”
宫人通报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敬畏与惊惶。
而听见“长公主到”的王室与高官就更加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好似要来的不是公主,而是已然作古的先皇。有甚者都不小心将面前的酒菜打翻,宫娥匆匆忙忙地换上新的,却也是抖手抖脚,还没换上新的又把旧的打翻。远处戏台的演员这下也是不光停了动作,更是忘记了动作与唱戏,欢迎仪式的场面一度从尴尬变为混乱。
就连已经亲眼看到长公主出现,昂着头款款前行,也都还不敢相信,全都一言不发瞪着眼睛看着她坐上了陛下身后的位置。
那位置,确实是给长公主准备的,但从设下开始几乎就等于是虚备的,长公主从不参加什么宫中集体活动,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可是今天设宴招待外人,她怎么反而出现了?
果然是她。
相较于蜀国人的震惊不已,百里霖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也顾不上别的,先行与同自己颇有缘分的卿天打了个招呼。
“长公主好,我是齐国百里霖,这位是我们九殿下,见过了。”
这句见过了可真不是随口客气,他们是真见过,而且还是足足三次。
卿天虽然也客气又漫不经心地朝他回了个礼,但看得出来,对于有人向自己主动打招呼这件事情,她很陌生。
虽然长公主的突然出现确实也让人反应不过来,但毕竟还有百里霖他们在,自己国家的事情怎好让别人看了笑话?何况还是一向好面子的蜀王,赶紧施以眼色让众人继续,就当长公主不在,同平时一样。
宫娥们匆匆赶去再备一桌酒菜,百里霖这才意识到在此之前她的位置上一直都是空的,也就是说,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她会来。
看来吠陀巫觋之女在蜀国的身份确实是挺特殊,说得好听是特殊,说得难听就是尴尬。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恐惧,恐惧得令人不敢靠近,不敢触碰。
那替她布菜斟酒的宫娥全程手都在抖,果不其然将酒撒到了她身上,却擦也不敢擦,只将头埋在了地上干脆长跪不起。还有刚才,她来的时候,虽有一群人的簇拥,那些人却也只敢不远不近地在她身后尺许远的地方亦步亦趋,连裙摆都不敢触碰到。
百里霖好奇的是这种恐惧,又来自于何处?
蜀王陛下到底是大度,这时候充分发挥一国之君的气度,率先与他的“长姊”问候。
“皇姐一向不喜参加这些宴会,嫌吵嚷烦心,今日倒是有闲心来了?”
卿天公主头微微一点,似是行礼,却全无一点臣服之意。
“听闻齐国鬼面战神与九殿下来我蜀国,卿天特来拜会。”
百里霖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就连元晔也难得开口说了句话。
“公主客气。”
然而卿天公主的下一句话可真是不太客气。
“常闻齐国王孙贵胄,如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如今一见,果不其然,本宫亦是倾慕良久。趁得今日,便为自己说门亲事,以修秦晋之好,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下不光是蜀国的人傻了,百里霖也傻了。
这也太直接了。
卿天公主秦晋之好四个字一说出口,可谓是满堂震惊,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种很微妙的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百里霖虽然一时也有点语塞,但要是他不接话茬岂不是显得好像是看不上人家?驳的可是蜀国的面子。小九又不是会说话的,这时候必须得是他硬着头皮接啊。
“公主金枝玉叶,自是要与齐国皇室相配,公主可有心仪的皇子……”百里霖这时候竟然还使了个坏,点了点自己身边的元晔,“公主瞧我身边这位九殿下何如?”
“自是不差,只是与本宫年纪不太相符。听闻太子殿下年二十五,才貌双全,本宫倒是有意于太子殿下,不知战神可否代为说和?”
卿天公主极其淡定地说着这些让所有人都无法淡定的话,百里霖这辈子也是头一回被一个女子说得哑口无言。
没成想他的一时回答不上来却让公主误会了。
“只是我身上带着吠陀的血,战神多半也是知道的,倘若太子殿下觉得不详,便作罢。”
这一句除了对什么都寡淡的态度之外,还带了一点空洞无力的语气,令百里霖愈发清晰地回忆起在夜叉海上她驱策夜叉时的眼神。
“我……我做臣子的也不好替太子殿下做决定,这……这我得回去问问啊。”
“多多麻烦战神了。”
***
后面的戏也不知道是怎么听的,酒菜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反正听完了这场一百八十个剧种联唱,百里霖回到偏殿的时候还在状况外。
“小九,你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
他或许可以先问一下作为太子兄弟的元晔是怎么看的,如果卿天成为他的嫂子他是什么想法。
元晔假装没听懂:“什么事?”
“长公主有意与太子修秦晋之好的事情。”百里霖注意到他脸上那抹别扭的表情,不禁好笑,“你是不是生气我刚才提起你了?”
小九这是生气他没被卿天公主看上?所以迁怒替起了他的自己?
小朋友倒还挺要面子。
“身为皇族中人,要面子是对的,但过度要面子可使不得,否则就会像这位蜀王陛下一样,过犹不及了。不就是没被卿天公主看上嘛,人家在拒绝的同时至少还是给足了你面子的,你要大度一点,不要气馁,屡败屡战……”
“不是因为这个。”元晔避开百里霖越凑越近鼓励他的眼神,终于没有生气的意思了。
“我与太子虽然是兄弟,但从未相处过,并没有什么兄弟情分,所以无法提供建议。”
言外之意百里霖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那就还是生他的气嘛!
百里霖这下就很苦恼,这世上哪有做臣的替为君的说亲之事?可是已经答应卿天公主的,又不好食言,只能言简意赅地写了一封信,然后飞鸽传书回去,至于后果如何,那就看卿天公主与他们太子殿下的缘分了。
“话说回来,你觉不觉得蜀国的人对这位长公主有一种特殊的心态?除了身份尴尬之外,还有一点……恐惧的成分?”
百里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如同一个老妈子般铺床,蜀国的宫娥实在是太细致了,服侍起来都恨不得连吃饭上厕所都代替他们去,用着令他们觉得十分不适应,所以干脆全都请走了,腾出一间清净宫殿。宫娥只有白天负责一下饮食,别的时候都是自己安排起居生活,反而自由得多。
“有。就好像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让他们敬仰的同时又让他们敬畏着,所以,动不得,也放不下。”
元晔说着走近已经铺完床的百里霖,在床沿坐下,百里霖也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正是如此,看来我还是得去找她一下,这位公主虽然身上有着许多令人看不透的地方,但却像是不想隐瞒的,说不定能问出来。”
“嗯。”
“顺便也得劝劝她,仅凭传闻就倾慕上一个人,甚至想要嫁给他,这种行为不是很理智。”
“嗯。”
“……小九你困了吗?”
“嗯。”
元晔的嗯一个比一个沙哑低沉,一听就充满了困意,百里霖原本是想和以前一样哄他睡着了再走的,可是一扭头看他,看到他们两人现在一同坐在床上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有一种他们即将顺理成章同床共枕的感觉,哪里还敢哄什么睡觉?就连再坐下去都不敢了。
“那个……那我先走了,小九,晚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