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虽然惊心动魄,但是满心希望即将到岸的大家似乎都睡得挺死的,在百里霖委婉地询问有没有听到什么的时候,都表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才松了一口气,顺便给了元晔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
他的本意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碰见夜叉又不是什么能鼓舞士气的好事,没听见是最好的。
然而落在别人眼中,似乎就变味了。
宫宴那天,百里将军与九殿下在御花园中当中拉拉扯扯打情骂俏,已是有目共睹。
百里将军是风|流战神雅好嫖|娼,天下皆知。
九殿下身在幽州多年,据传,也常有荒诞行径,不排除特殊喜好。
所以……
有人仗着自己站得比较远,开始压低声音与身边的人耳语: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百里将军昨天晚上跟九殿下做什么了吗?所以才这么问我们……”
“偷偷告诉你,我是给将军站岗的,昨天晚上,将军可似乎没有在房间里哦。”
“……我是给九殿下站岗的,情况跟你一样……”
“哦……”
外面一排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站得稍里面一些那排的人听见了,很好奇地凑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将军和九殿下昨天晚上好像……那什么了。”
“那什么了啊?”
然后更里面的一排也听到了:
“你们在说什么?”
“他说将军和九殿下昨天晚上那什么了,你知道那什么是什么吗?”
然后百里霖也听到了。
他是早就听到了,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说什么呢!别以为我没听见!”
本来还想装没听见的,这种话自己戳穿反而会更让人觉得是恼羞成怒。可是,这帮人也太过分了!自己要是再不喊停还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子。
被百里霖骂了一句之后倒是消停了,再没有人敢偷偷说话,只是低着头认错时,小眼神还在骨溜溜地转。
眼见着百里霖气得红着脸就拉着元晔走了,又确认这次一定该听不见了之后,大家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
“……将军果然恼羞成怒了。”
“嗯,一看就是真的,大家回去以后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哦哦哦……”
***
昨晚不幸遭遇过夜叉之后,今天居然幸运地靠岸了,看来那些夜叉果然是围绕着吠陀古国的旧址而存的,经过了它们,蜀国便在眼前。
一群与当地不同衣着的人,但也看得出背景非凡,浩浩荡荡地来到王国宫门之前,必然遭到盘问。
“你们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守门侍卫提出经典哲学三问。
百里霖红衣金饰,一身恣肆之风,再加上他那驾悬了四个鬼面銮铃的马车,走在齐国街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到了别的国家,别国百姓也只是觉得这人这般风彩翩翩,不同凡响,一看就是个贵人,频频侧目,却怎么无法将他和鬼面战神联想到一起。
贵人抱臂而立,两根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于肘上敲击。黑发用一顶纯金的小环高高束起,细看可看到环上雕琢着万分复杂的鬼面纹样,这纹样让侍卫的领队似乎联想到了一个在天下三国都威名赫赫的人物,但是又不敢想下去。
得了吧,若是那一位要来,他们陛下能不知道?能不提前组织个万人队伍从宫里一直到宫门列队欢迎?他们陛下可是最讲究排面的,不可能不可能……
“我,百里霖,从齐国来,到你们蜀国来。”
然而红衣的贵族少年这样说,领队便傻了,横着刀拦住他们的侍卫们也都傻了。
敢冒充鬼面战神的,这世上还没出生,何况此人也确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他不是战神谁是的自信气质。可是如果真是鬼面战神来了,他们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而且,鬼面战神诶!
虽然一直戴着金面具,但面具之下的长相,随便抓个路人问问,都会说出是一条长疤贯穿全脸,目如铜铃,口吐獠牙。总之是要多凶神恶煞有多凶神恶煞,否则又是怎么斩了那位相传状如厉鬼的夏王的呢?肯定是比他还厉鬼才行。
“鬼面战神……怎么会是你这样相貌堂堂的红衣少年!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别来同我这守门的开玩笑。”
“侍卫大哥,你这样形容我,我是很开心。但是,我也确实是百里霖啊。”
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这就又是一个很哲学的问题。
百里霖万万没有想到蜀国全民素质竟如此之高,随便一个守门的都是哲学家。好在他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好习惯,示意了一下腰间用金鱼袋装着的鱼符,这才将这个永无止尽的哲学对论休止了。
鱼符是达官贵人的身份凭证,三国通行,太子以玉,亲王以金,盛放鱼符的鱼袋同样有等级,高阶以金,低阶以银,他这么一亮,都不用取出鱼符侍卫也知道身份了。
人家都是在鱼符上刻名字官位的,天底下只有鬼面战神一位连鱼袋上都做了标记,偌大的“鬼面战神”四个字,他只要不瞎不傻,都不会敢再拦着。
“真的……真的是……”
“正是。”
“还不打开宫门,恭迎战神!”
百里霖朝他友好地点了下头,带领着自己的一帮人进去,身后还不断回荡着“真没想到,鬼面战神原来是这么一位翩翩红衣少年!”“有生之年竟让我见到鬼面战神的真容了,领队我要请假回家告诉我年迈的老母!”等等感叹。
里面则早有懂事的宫人指引他们往哪里走,同样满脸都是敬仰又震惊的表情。
侍卫领队其实一直是将百里霖当成偶像的,这回与偶像见面可不得多看几眼?整个人的目光都随着百里霖移动着,直到那个一直站在战神身后的少年走过眼前。
少年头戴兜帽,看着年纪比战神更小,眼神却反而沉稳内敛。一身玄衣极其低调,尤其是走在如此张扬的百里霖身后,实在叫人难以将目光分给他一眼,然而仅消路过时的一瞥,就让人觉得……
这位才是小主子吧?
就连战神,也只像是保护他的将军似的。
***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样迅速传开的,宫人将他们带到一间偏殿暂行休息的时候门口竟然已经堆满了人,全在热情欢迎,驻足观望。
“战神您稍作休息,刚通报了我们陛下,陛下得知您来,大为惊喜,说是要准备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无论所为何事,还请您多住两天。”
“不防事不妨事,我们等得起。”百里霖接了杯宫娥递上来的茶,笑道“谢谢。”便害人家小宫娥红着脸退走了,剩下的只好由他自己为元晔倒了一杯,那宫人见他都喝起了茶来,本欲告辞离开,不曾想百里霖又叫住他。
“只是劳烦也告诉你们陛下一声,不必太隆重,简单欢迎一下即可。”
“是……奴才会转达战神的意思给陛下的。”
百里霖又在多次表示自己要休息一下之后,殿里其他的宫人宫娥才鱼贯退出,排除慕名从别的殿里跑来瞻仰自己的,这蜀王宫的用人制度也的确够奢侈。一间偏殿都有这么多人,放在他们齐国可都达到贵妃级别了。
要说这位蜀王陛下,行事也确实是相当奢侈,自己之所以宁愿遭遇刚才那样被盘问的麻烦,也不事先告知一声,就是因为了解他到底有多讲排面。
简直令人害怕。
尤记得去年他刚继位,登基典礼的时候,那可是用了五百车架走在王城中,前二百装饰着鲜花异宝开道,后二百驾着威猛武士以示国威。但瞩目还是要论中间那一百架马车,每架皆是白马金辔,能找出百匹同样肥瘦高矮的马,还都是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已经不易至极,遑论驯服它们听话懂事地一路整齐往前行进。
作为新王,年轻的蜀王陛下则站在由这一百匹白马拉着的华台之上,身着蜀国王族之色青碧,头戴西方图腾九龙冠,脚踏七彩祥云台,享受子民对他的五体投地。
就这场面,要说巡游一次也就算了,他却整整巡了半年,每天按照一日三餐来,就算他扛得住老百姓们的腰板也扛不住了。与此同时还广开宴席,当时只要是经过蜀国王都的,不管是乞丐还是逃犯,统统食宿免费。自己被强留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忍不住溜回来了,至今仍在怀疑如果不是觉得国库撑不了多久,蜀王陛下应该会把这种巡游当成一个长期保留节目。
所以,当听见蜀王要为自己操办欢迎仪式的时候,百里霖不禁又想起了那一个月天天看他的马车部队经过三次,每次两个时辰的恐惧。
百里霖喝水压惊,元晔却开口说起刚才在宫门的事情。
“那些人对师兄的看法……倒是挺有意思。”
大家在夜叉海上漂了不知多少天,早就都累了,各自找地方睡觉去,现在殿里也就他们二人,故元晔称他为师兄也无妨。
百里霖料想元晔说的应该是那侍卫领队说的那句,鬼面战神绝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翩翩少年。换句话说,在侍卫领队的心里,鬼面战神就应该是个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模样。
百里霖咳了两声,对自己外貌有着奇怪想法的人不乏少数,大多是因为自己惯常带着鬼面具,以及曾经凌厉斩杀华熄,能做出这样事件来的人,要说是个二十岁,喜穿红衣的小青年,本来就没人相信。
“人的看法不就是这样的?今日说我风|流,明日说我残暴,在他们嘴里,什么我都占尽了,说得久了,也就认定了我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可事实上我却什么都不占,这样现实里的我与他们想象中的我一碰面,形成鲜明对比,自然是难以接受,遇到那些不讲理的,就好像是我毁了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一样。”
元晔喝着百里霖给自己倒的茶,继续听他说。
“不过这也正常,就好像当初在我没有见过华熄之前,也一直觉得他一定是青面獠牙,比鬼长得还像鬼,可结果呢?他却是个俊朗的大好青年……你杯里茶还有没有?我替你倒一点。”
“还有。”元晔点头一笑,“总听师兄谈起华熄,语气里更多的却是向往,并没有什么杀之而后快的意思。”
“曾经……我确实是觉得华熄为祸人间,除之而后快。可是就是在最近,我开始改观了。”
“哦?此话何解?”
“我看那两个罗刹女鬼如此敬仰他,为了替他报仇,竟愿意奉献出亲生女儿的性命……从这里开始就对他有了改观。”
说起小公主,元晔仍旧有些低落。
“可是人都死了,盖棺定论,还有什么好说的。”
百里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话突然多了起来,平时话虽然也不少,内容却都是十句话里面九句半是废话。让他说些正经话比什么都难,让他说些心里话就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现在,却句句正经,句句发自内心。
“小九,人嘛,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恶和绝对的善,仙、人、妖、鬼,也没有绝对的孰好孰坏。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做错事不可怕,只要知道那是错的,知道今后要向善。”
元晔沉默半晌,华丽宽阔的殿里阒无一声。
而后在无声中开口,声音轻缓,却更让人心惊。
“师兄,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会原谅我吗?”
百里霖下意识地心里一凉,被元晔的如果吓到,但随即又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
这一笑正是翩翩红衣少年。
“如果是你的话……我从来相信你不会做坏事,又何谈需要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