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太阳落山,又出现了夜晚。不过这个夜可能是好事,月亮很大,很圆,也不是血红色,很有可能是已经有了正常的日升月出。
百里霖吃完晚饭后就坐在船头,一直坐到了半夜大家都去睡觉。盘算着粮食还能撑几天,顺便也吹吹风,此刻的风尚可以用和煦来形容,吹得他的下摆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赤蝶。
红衣归红衣,作为战神的衣着当然还是利落的,袖口紧窄剪裁,腰部也用一圈蹀躞带束紧,一圈十二个纯金带扣,上面全都纂刻着鬼面纹,乱七八糟地悬挂了一些平时会用的小杂件,浑身上下也就开了叉的下摆可以被风吹动。
百里霖低头望着水面的自己,不禁由衷感叹,真是潇洒啊……
英姿飒爽的时候英姿飒爽,仙气飘飘的时候仙气飘飘。
要说美人,这世上又有哪个美人能美过自己呢?
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宣华总是动不动照镜子顾影自怜的心情了,自恋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一旦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就会一天天地觉得自己更加好看。
照啊照啊……不知不觉地水里的自己却像是有点变形。
不妨事,起了点小风浪而已。
可是,风浪归风浪,也不至于变形得连物种都不一样了吧?
那水里面的,哪里还是英俊帅气的自己?分明是一张驴脸!
百里霖叫了一声,差点没掉海里,这叫声也将元晔惊了出来,万分戒备状态。
而后在两个人的面前,水里面凭空浮起一只驴脸鹰爪的怪物,百里霖当下就明白了过来。
他们这是遭遇夜叉了。
仅仅是这一只么?
恐怕没这么幸运,夜叉因其攻击能力弱,虽然长得骇人了一些,但战斗力也就比得过两三个壮汉,所以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地出现,要来至少也得来个七八个。
果然,这一只出来之后,又有七八个从海里浮了起来。
然后,十七八个……
再然后,七八十个……
百里霖头都快大了,如果说七八个他还能对付,十七八个加上小九他们还能对付,可这七八十个……他们今晚恐怕是要有来无回了。
话是这样说,但要他对着这么丑的东西求饶是不可能的,作为战神和仙君的尊严,就算是站在他面前就是死亡,他也要硬着头皮对上去。
“玄武!”
玄武剑一唤出,一挥就死了三四个,海水顿时蓝得更甚。
原来夜叉不仅皮是蓝的,血也是蓝的。要是不说这是血的话,看上去还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但现在可不是什么欣赏暴力美学的时候,又有好几个夜叉朝他扑了过来,已经看不清到底有几个了,只能称之为一堆。
呼吼着,张牙舞爪着,举着三叉戟朝他扑过来。
他本不想使用玄武剑,玄武仙气浓厚,虽然对付妖物势不可挡,但也会引来更多的妖物。然而和一船人的性命相比,他也只能把自己当成目标了。
太多了……
玄武挥着都有些吃力,他现在不同以往,每次使用玄武剑都会精疲力竭,撑不了多久的。
元晔那边也是自顾无暇,想来是身上有仙灵,所以许多夜叉也被他引过去。但饶是这样他都压制着仙灵不过多外露,直到余光看到有那么多的夜叉正在纠缠着百里霖,终于还是忍不住使用了法器。
单手指尖放出一小团白光,霎时只见一根银弦破空而出,势要劈裂海面,然而又在几乎同一瞬间化出无数根同样的银弦,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张泛着仙寒之气的网,从空中压下,笼罩住了极大一片海面,以及海面上的那些夜叉。
然后元晔的手只轻轻一发力,那些夜叉就统统粉身碎骨,海面顿时蓝得摄人心魄,加上回荡着夜叉们濒死前的凄厉叫声,这画面要多诡美有多诡美。
百里霖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深蓝色海面,以及海面上泛着银光的网,摇头感叹:
“这可真是个好法器啊……”
只是那海水颜色更深,也就更能映射出天空的景象。天空也是靛蓝靛蓝的,飞过一只巨大的怪鸟。
不是怪鸟……
那也是夜叉!
长着翅膀的,会飞的夜叉。
元晔收起珍思,脸上浮出再战的决心,走到了百里霖身旁,像是要替他挡住危险。
“是空行夜叉。”他抬头望天,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严重性,“我们……好像引来更多的了。”
然而百里霖在海面也能看到天空,看到此时的天空后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如果说刚才从水里出来的夜叉是一堆一堆的话,那么这些空行夜叉……就是一片一片。
黑压压的,如同乌云压境,少说也有上千个。
百里霖虽然贯彻永不认输的信念,但现在也不由得心虚了。
“小九,你说我们会不会——那是什么?!”
远处的海面忽然出现一架木筏,木筏上坐着一个穿着极其华丽的人,与那木筏毫不相配,但是又确实出现了。
看上去是个人,但真的是人的可能性绝对微乎其微,所以百里霖不敢用人这个字来称呼。
不知是敌是友,百里霖思虑间,元晔早已谨慎地站到了百里霖身前,简直是要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两个人防备地看着那木筏越来越近,明明海面那么平静,也不用任何船桨工具,却能坚定不移地朝他们漂过来,看似飘飘荡荡,实则数里的距离,却转瞬即到。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在黑夜中努力辨别着,姑且先称之为人。近了只见那是个女子,宫装云髻,明明是向他们来的,眼神却并不在他们身上,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空。
然后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了一个不知名乐器,放在嘴边,吹起一串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怪异曲子,而随着她的吹奏,夜空竟渐渐发亮,是那轮被空行夜叉层层遮住的月亮又再次露了出来,照得海面波光粼粼。
不是星星……是夜叉们的眼睛。
由一双双夜叉的眼睛反射成的波光,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但是这个女子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看到她之后,除了叹服欣赏之外久没有别的想法。
这种国色天香,天人之姿的气质,不由得让百里霖联想到一个人——
他们齐国有着帝王之才的太子殿下。
随着拨开夜叉见明月,女子的形象也愈发清晰,眉目如画,端庄宁静。服饰不厌繁复,唯一露出的双手和脖子以上,肤色白得几乎微微发蓝。
苍白的手中握着吹奏的是一个六孔陶埙,形制相当古老,神情淡漠地吹着古老失传的曲子。空行夜叉张着翅膀退却,黑色的翅膀划破云月,有鱼随着曲子浮上水面,围着木筏无声无息地环游,又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落下。刚才的夜叉血泛着点点蓝光,被浪打散又聚拢,在她身边静悄悄地流。
百里霖对于美人一向都是往好的方向去想,这女子既然长得如此国色天香,想必也没什么害人之心,何况她也确实是帮他们赶走了夜叉。
所以,他们是误会了,她远道而来的目标其实是盘旋在他们正上方的空行夜叉?
“好像……是来帮我们的。”
“不好说。”
元晔可没那么多怜香惜玉之心,不速之客,就算不是敌人也不一定是好人,没有百分之百确定他是绝对不会放松警戒的。
直到那些空行夜叉全都散开,飞到了远处消失不见,那女子停止了吹奏,复又将陶埙收好到广袖之中。又用跟来时一样的不知名术法驾着木筏离去,元晔才肯放松。
此时月光大亮,他们这才看到她到底是怎么驾木筏的。
哪里是她驱使的?分明是有一群海夜叉在海中扛着木筏前行,稳稳当当,就如同家奴抬轿一般。
元晔低声判定:
“这是夜叉驱策之术。”
百里霖抽回远望女子背影的留恋目光:
“可是此术不是早就在吠陀古国血脉被同化之后就无存于世了吗?”
“凡是总有例外。”
例外……
也是,仙族陨灭,不也还是留下了自己和小九吗?
于是他继续目送女子,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人家大喊起来:
“这位美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状貌可谓是十分痴汉了。
人家自然不理她,自顾自离去,只是夜叉推木筏的速度更快了,终于彻底消失在海平面。
百里霖极其失落地收回目光,然后问身边的元晔:
“对了,小九,你刚才在哪呢?怎么我叫了一声就冲出来了?”
元晔脸上似有若无地还有着刚才因为打斗还没有散下去的红晕。
“正好……也睡不着,在外面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