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百里霖,早已经失去了之前的权威与震慑力,根本无需警惕,甚至于念在曾经的鬼面将军一朝坠落神坛,反而在心中生出了一丝同情与惋惜。
要是百里霖知道如今在别人心中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形象,可能都能活活郁闷死。
“我说各位,我如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们这么多人护送我,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美其名曰护送,其实就是押送。这几个侍卫其实心里面也觉得主子的吩咐是小题大做,可是,谁让这就是主子的吩咐呢?
“将军也别在意,我等是奉命行事。”
当一个人有两个身份时,别人以什么身份称呼他,就要看在别人心中哪个身份更重,比如说在元昶心中,枉自己跟他十多年的竹马情义,都没抵得过仙君身份两年的相处,而在这些侍卫心目中,则还是鬼面将军的身份更为亲近习惯。
所以他们还尊称他一声将军,哪怕他这个将军早就已经名存实亡,齐国王室还能容着他都算念旧情。
“你看你们……我又能做些什么?难不成还能日行千里,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走吗?”百里霖语气平淡,既没有被押送的愤恨,也没有说话别人不听的恼怒,甚至尽是漫不经心的调侃。“况且,我也不是囚犯吧?你们这样跟着,我可实在不太高兴。”
侍卫、战士……这些人,他最了解不过他们的思维方式,只听上面人的话,越是有职业素养的,越是一根筋。
这些侍卫身为皇家御用,那就更是一根筋中的翘楚,自己只要稍稍旁敲侧击、软硬兼施一下,全都得乖乖听话。
“这……”
侍卫中的统领还算是稍微有些自主思维的脑子的,让了一步,“那我等在离将军五十米远处跟着保护,还请将军不要再为难了。”
“是我在为难你们吗?难道不是统领你为难我吗?我如今好像……身份还在你之上吧?难道说的话,就已经不算数了吗?”
统领当时就被他吓得够呛,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就这心理素质,百里霖不由一阵唏嘘。
胆子真小,一看就是受压迫成自然,自己就这么随便诈诈他就听话了。唉,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那么,我等就不送了,将军您……路上多注意安全!”
“我知道。”
身后是转身离开的人马,其实也不是完全害怕了他的话,就算自己还是个将军,可是派他们来的人身份不高过自己?他们只是也认为自己如今泯然众人,谅也弄不什么幺蛾子,犯不着弄得不愉快。以及——
将军府一府之人,都还被他们拿捏着,自己是一定不会不顾他们的。
可是百里霖本来也没想逃,他只是想在路上顺便去找个人而已。
应该说,一群人。
找他们,解决一点事情。
***
百里霖一身白衣打马至近郊,这块地方是皇宫到琅环宫的必经之路,也是宫中贵族每年狩猎的必经之地。
尤其是那帮招摇过市的王室少年,现在这个季节,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出来,其余的日子则随心遣兴。
而今天,正好是十五。
百里霖靠在树下等了一个多时辰,果然,兔子们不出意外地就来了。
看见他在这里,少年们全都吓了一跳,除了惊讶于本应该在琅环宫里待着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还有些做了坏事后心虚的成分在。
而之所以他们会一眼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也有人曾经入过琅环宫,琅环宫当初择生虽然没有清玄宫那么严格,但也是有条件的,这帮人还真入不了他的眼。只不过是因为毕竟出生于贵族,在兄弟或朋友的口口相传之下,知道他的大概特征并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在身份曝光后,纵使不认识白霖仙君,总有几个是认识百里霖的,看见了他之后都赶紧忙不迭地低头:
“仙,仙君……”
很好,看来在他们心目中,还是将自己视作白霖,而不是受他们元氏差遣的百里霖。
“诸位好雅兴,打着什么猎物了吗?”
仙君,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事情还没穿帮,他们可不能自己露馅了!
“没,没打到什么,这山上应该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打了,我们正打算回去向父皇建议,以后换个地方作围场。”
原来又是个殿下,怪不得行事如此有恃无恐。
不过他们若是想用这身份来压自己,只怕也是想多了。
“是吗?可是前几日,不是刚在这打了个好猎物吗?”
本来就只是欺软怕硬,心理素质其实特别差的贵族少年们全都立即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本着只要对方不直接说,他们一定死不认账的原则,硬是不承认。
“仙君……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何时打到了猎物?只怕是误会了。”
忙着越抹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
百里霖不打算再和他们打哑谜,表情一冷,直接道:
“三天之前,你们难道没有遇见过什么人吗!罗荣郡主,难道不是你们杀的吗!”
这群少年顿时全都傻了。
不可能的!
仙君怎么可能知道呢?
三天之前他明明还在琅环宫,他,他……
不敢相信,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百里霖除了对他们残忍的愤怒,更有对他们如此愚蠢的愤怒。
昨天王侯来的时候他正想从屋里出来,听见他们谈及罗荣后,隔着门听了一会儿。罗荣是如何惨死的,以及王侯交给元晔的带血的弓弦,当时他知道是谁做的了。
王侯跟元晔一个心粗,一个从来没被王室真正接纳过,故而不清楚,自己却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就是元氏御用之弓弦!
而御弦的使用只在宫中,如果出现在宫外,那么范围就又缩小了,只有这帮不成器的东西而已。
自己又怎么能猜不到?!
“我们没有!我们根本没有遇到过罗荣郡主!她的死关我们什么事?仙君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事到如今居然还不承认!
百里霖怒目圆睁:最后一点还想要以理服人的想法都没了。
“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用来绑住罗荣的,就是宫中御用的弓弦!除了你们,谁还有这本事带到宫外!”
那御弦,与那日在御花园,皇上亲手射杀自己女儿的弓弦是一样的。
他们元氏,难道就是喜欢手足相残吗……
终于,嘴硬的少年们撑不下去了,脑海中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可却并不是认罪,而是选择了胡搅蛮缠。
“就算是我们又怎么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只是不小心过头了,我们不知道会死人……”
“对!谁让她平时那么趾高气昂,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就是想教训一下她!”
是,在他们的意识当中,现在还觉得杀一个人无关紧要,杀一个平民百姓眼睛也不必眨一下,就算是杀一个同他们一样的贵族,只要有正当的理由,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多,也就是少年们的一时冲动轻狂。
这些愚蠢的,残忍的,齐国未来君与臣……
百里霖似乎开始一点点动摇着自己坚定不移的,效忠于这个姓氏,这个国家的信念了。
咬着牙齿一字一顿:
“她和你们也有血缘关系,她是你们的亲人!你们……”
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气之后,还不认罪的贵族少年倒是不再强调自己的无辜,而是强撑着恐惧开口:
“就算我们杀了她了!你……你可没有资格教训我们!”
“而且仙君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如果要和我们这么多人动手,结果还不一定呢!”
百里霖简直要觉得好笑。
这句话,成功地打消了他最后一点怜悯,这一回,他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我是没有了仙灵——但是要教训你们,易如反掌!”
世人总是太过强调仙凡之别,殊不知仙人也不过就是比凡人多了一具仙灵罢了,事实上也不乏从普通人修成仙人的例子。相反,也有从普通人直接坠入魔道的例子。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并非虚言,譬如这帮衣着光鲜的少年,皮囊之下便住着一群恶魔!
他虽然是个凡人,但即使只凭武力,也足以对付这帮自以为是的纨绔!
玄武一出鞘,还死鸭子嘴硬的少年统统闭嘴,震愕地看着这柄只在传闻中听过说的玄武剑,竟然……竟然朝着他们来了……
深深的恐惧感早已压迫了一切,根本无法逃开,也无法思考,只感到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真的很愚蠢,教训有白霖仙君做背景的罗荣是愚蠢的,试图挑战白霖仙君的实力是愚蠢的……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醒悟太慢,反应太慢,只能任由玄武一个都不放过地到了他们面前,百里霖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每一个人的手筋脚筋挑断。
“啊!”
“啊……”
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也终于认识到传闻中的鬼面将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以战止战,铁面无私,这才是真正的鬼面将军,与仙凡无关,百里霖这三个字,就是最大的震慑!
挑断手筋脚筋之后,并不影响活动,只是再也无法用上力,这对于本来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是这生带残疾,便永远不得入朝为官,也拉不动弓弦,从此以后,就只能在家中呆着,赋闲一生了。
玄武入鞘。
这是他第一次,对待并非是敌人的人使用玄武。
或许以后会变成敌人,但是,都无所谓了。
如果说以前他为人处事还多有顾忌,不能肆意到底,那么如今他也什么都不必顾忌了。反正是坠落神坛的人,市井怎样的传言都不重要。
只是他既然被人传言了,那么作为代价,就要做一些落人口实的事情。
从此以后,他怎样做事,外界怎样传说他,都无所谓了。
又何尝不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