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弯曲手肘枕在头下,身子蜷缩着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她一歪头,便看见了枕头旁边放的那支药膏。
于是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轻声发问,“邵琛,这个药,要涂多久才会好啊。”
“你的疤不深,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应该就能消除得差不多了。”
“哦,”她点点头,把耳蜗中快要滑落的白色耳机往里推了推,“这个东西,你是不是早就买好了?”
黑夜中,邵琛闭着眼睛,平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叹了口气,“是啊,怕你哭,很早就提前备好了。”
“有多早?”安稳下意识地接话。
邵琛顿了顿,拽住黑色耳机线,仔细想了想。
应该是自第一次在大火中看到伤口之后,回来时他就已经开始托人帮忙找相关的药物了。
只是后来他没有主动拿出来,因为他觉得那样就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的脸上有道疤,就此会引发一些关于伤疤的不好的联想,就比如它的来源。
所以药膏放在他这里,一拖再拖,直到后来她主动要。
她想要,他就给。
“也没多早,”他含糊道,“前几天吧。”
说完,不给她对话的机会,他又很自然地抛出另一个话题,“这边的环境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听到安稳在手机那头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回道,“没有,我觉得琏镇很好。”
四周宁静,寂寥无人,她像只叫声悦耳的小黄莺,欢悦地向他诉说自己的心事。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显而易见地带着满满的欣喜。
突然,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捧着手机稍显激动,发自内心地高兴道,“邵琛,你今天听到了吗,奶奶说我以后就是她的孙女。”
她突然鼻头发酸,“邵琛,我也有家人了。”
我终于,也有家人了。
再也不是别人口中来历不明的孤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闻言,邵琛的心里像被人扎进了一根绣花针,刺锐地疼,又酸又麻,让人无法忽视。
“稳稳,”他轻启双唇,语气温和地哄她,循循善诱,“这世上不是只有依靠法律和血缘锁住的人,才能称之为家人,没人这么说过。你一直都有家人,不只有我,你还有奶奶,邵二和陈佳,他们都很喜欢你,也都是你的家人。”
所以不要难过,你的家人只是在来的路上堵车了,迟了一些。
电话那头的安稳眼眶湿润,极力压抑着鼻腔中涌出的酸涩感,久久没有出声回答。
邵琛像是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急,只是放轻了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稳稳,今晚月色真美,你那边看得到月亮吗?”
“看不到。”大概是因为憋着眼泪,她语调听着有些委屈。
“那就好,”他弯了弯唇角,“之前有算命的人说你是嫦娥仙子下凡,让我小心月亮上的吴刚和陆地上的后羿,我真害怕,不过没关系,你看不到就好。”
安稳听得糊涂,皱着眉头,也没空委屈了,问他,“这是你编的冷笑话吗?”
邵琛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是睡前故事。”
“那你觉得,做吴刚更好还是做后羿更好?”安稳突发奇想。
可以长久陪伴却不被爱的吴刚,和彼此相爱却永不得见的后羿。
二者之间到底有没有赢家。
没想到男人却义正言辞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是嫦娥?”
手机那头的小姑娘听后不高兴了,“你刚才不还说我是嫦娥吗?怎么一让你选吴刚后羿你就不认了,你什么意思啊?”
邵琛觉得炸毛的安稳十分可爱,情不自禁笑出声,配合道,“行,我选,如果你是嫦娥…”
“如果你是嫦娥,”他又重复了一遍,才回答,“那我就当玉兔吧。”
语气颇为认真。
安稳无语,“什么鬼东西…”
邵琛笑了笑,没说话。
比起后羿和吴刚,或许我更愿意做那只可以光明正大亲近你的玉兔。
在世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不曾纠结过我的性别,根本没将我列在可选范围之内的情况下,偷偷地爱你。
爱意被传闻埋没,藏在这相伴了千年万年的漫长岁月中。
两人在有趣的交谈中各自睡去。
美梦绵长,酒和家乡。
-
清晨,邵琛的生物钟准时,六点钟就已经睡醒。
他打开房门,站到门口,感受了一下气温,然后关上门,回来在箱子里翻找合适的衣服。
叠好被子,整理好仪容后,他才拿着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漱。
正巧碰上搬着小板凳,坐在水龙头处刷牙的宋奶奶。
邵琛将毛巾搭在肩上,笑着挥挥手,“早啊,奶奶。”
一嘴白色泡沫的宋月意闻声扭过头,白了他一眼。
没关系,奶奶的起床气。
邵琛习以为常地耸耸肩,拿着牙杯过去接水。
初晨的阳光下,祖孙家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动作划一且和谐地刷着牙。
宋月意喝了一口杯中的清水,在嘴里咕噜两下吐出来,转头问邵琛,“昨天忘了问你,时一这回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他刷着牙,口齿不清地回答,“之前不都说好了吗,谁找到女朋友就必须领着人回来看您,我领我媳妇,带他干嘛。”
“哦,对,我都快忘了。”宋月意拍拍脑袋,打开水龙头,用流出来的清水仔细洗脸。
“您忘了?”他连忙地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就因为这事得保密,我还让邵二那小子白吃我一顿饭,您现在告诉我您忘了?”
洗脸的老人镇定地抬起头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邵琛漱了漱嘴,无可奈何地回答,“行吧,您说了算,谁让您是奶奶我是孙子呢。”
老人拿出白色的毛巾擦脸,“时一什么时候来?”
“他来不了,”邵琛随口接道,“他这辈子也找不着对象。”
宋月意一听这话,用毛巾抡他,“瞎说什么,不带对象就不能来了?”
他边躲边吐槽,“您总搞得好像自己多想他似的,哪回他来了都是被您骂得最惨的那一个,骂我一人还不够吗?您就别欺负那大脑发育不健全的傻子了。”
于是宋奶奶追着她乖孙子打,“臭小子,哎呦,臭小子!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邵琛怕闪着老人的腰,不敢躲得太快,干脆站在水龙头旁一面洗脸,一面任她打。
老人爱干净,毛巾常换,又由于节俭,所以用的都是一些非常便宜质量不太好毛巾,比一般的毛巾薄了一半,再加上手上没真的使劲,导致落在乖孙子身上的实际力道并不大,所以被打的人也感觉不到有多疼。
更像是在给他挠痒痒。
安稳从屋里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
她走过去,首先跟老人打了声招呼,“奶奶早上好。”
其余两人听到声音,都看了过来。
老人有些尴尬地将毛巾缠在手臂上,背到身后。
“丫头,起来啦,睡得还好吗?”
“嗯嗯,挺好的。”
见她手里拿着洗漱用品,邵琛主动让地,将人拽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洗吧。”
安稳看着面前的俊朗男人,点点头,余光瞥见一旁略显局促的宋奶奶,想到刚才那副画面,莫名戳中了笑点,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剩下两人被她笑的一愣。
随后觉得自己这样不礼貌的安稳,又立马收住了笑声。
这姑娘虽然笑点奇怪,反射弧长,但邵琛总能轻易知道她的那些情绪节点。
于是他在旁边故意使坏逗她,冲着好不容易压下笑意的少女,吊儿郎当地来了句,“笑什么笑,没见过晨练的啊。”
这下,连宋奶奶自己都忍不住了。
她哭笑不得的追着邵琛抡毛巾,“来来来,晨练,再让奶奶练会儿。”
安稳一边洗脸一边笑,脸上和前额都沾满了云朵般绵密的泡沫。
看起来像个正在幸灾乐祸的小天使。
被打的人找她求救,“稳稳,快过来拦一下…别笑了,你男朋友要被打死了。”
小天使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站在原地继续乐。
见状,邵琛也不躲了,挑着眉头,“行啊,小姑娘,够狠。”
冲洗干净脸上的泡沫,安稳抬起头,巴掌大的白净小脸还往下滴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发光。
她笑意盈盈,根本没搭理他那个茬儿,只是对宋奶奶说,“今天我做饭,您先去看会儿电视,等一下吧。”
“晨练”过后,活动开筋骨的宋月意心情大好,慈爱地摸摸安稳擦干的小脸,转身回了屋子。
院子里只剩下这对情侣。
安稳看了看他,就要往厨房里迈脚。
在她迈进去之前,邵琛拉住了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人带到自己怀里。
他一手环在她腰背处,一手轻轻抚在她头上,温声细语,和刚才判若两人,“去看电视。”
怀里那颗小脑袋不安分,“可是昨天就是你做的。”
他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乖,油烟大,别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