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如水的月光笼罩着整个大地,高楼林立,霓虹灯绽放,金碧辉煌,街道上仍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只有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孤零零地在医院楼下停了一个多小时。
邵琛正倚在驾驶座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
他要等安稳睡着了再把东西送上去,毕竟她现在不是很想见到自己。
停车时停的位置比较偏,所以相对来说要安静一些,他时不时听见窗外汽车鸣笛的声音,竟也没觉得烦躁。
车里没有开照明灯,黑漆漆的一团,但并不影响他的视线向外看,手肘撑在车门上,他往医护楼上看去,正巧就看见三楼第四间熄灭了灯。
邵琛没动,她向来入睡慢,关了灯要酝酿好一会儿才能真正睡着。
于是他继续坐在车里等。
最近几天因为安稳的事情忙的连轴转,根本没什么时间睡觉休息,此刻好不容易得了闲,邵琛便把身后的座椅放倒,想要躺下小憩一会儿。
许是真的累了,他几乎刚闭上眼睛,大脑就自动停转,紧接着身心便放松着进入睡眠了。
天黑得彻底,月亮垂挂在树的枝头,路上渐渐没有了行人,只有悬在天上的几颗星星还在不知疲倦地玩乐。
夜风微凉,随风拂动,伴随着这样寂静的夜晚,温柔地将美好吹进每一个甜甜的梦乡,冬青树池中不知名的小动物咕咕咕的叫声,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祥和起来。
时间稍稍溜走,躲进了无人问津的小巷里。
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倚靠令背上的伤口与衣服粘连到一起,邵琛睡着时不经意的动弹扯到了伤口,痛感让他直接醒了过来。
脑袋昏昏沉沉地抬起,他用手撑着扶手坐直身子,然后看了一眼车上的显示器。
凌晨一点,她应该睡了。
他拎起放在副驾驶座上衣物袋,拔下车钥匙准备下车,迈腿时再一次不小心扯到了腰背上的伤,他疼得皱眉,动作却不停。
等电梯时隔着衣服用手触碰了一下伤口的位置,有些潮湿,大概是被挑破的水泡化脓沾到了衣服上。
医院的各个地方都早已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邵琛只能借助手机的光亮寻找安稳所在的病房。
楼道里一片安静,只有鞋子在地板上发出的踩踏声。
找到正确的病房,邵琛站在门前将手机的光摁掉,然后慢慢推开门,拎着东西走了进去。
他轻手轻脚地把这四个大小不同的购物袋,一起放在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却没想到病床上的人忽然出声,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邵琛?”
他停下了脚步。
“邵大哥,是你吗?”
他扭头,嗯了一声,“你还没睡?”
安稳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想到没开灯他应该看不到,才绵软着声音开口,“我睡不着。”
话说完,邵琛明显地听到了被子之间因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躺在床上的那人翻了个身。
他听到她害怕又无助地开口,“我生病了,是吗?”
邵琛的心突然就酸酸麻麻地碎了一地,像极了那天他从火场第一眼看到她时的心情。
她当时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全身都被熏的漆黑,整个人比之前瘦了一圈,却套在非常宽大的男士大衣里,越发显得孱弱,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下。
他还看到她脸上多了一条正在淌血的伤疤。
那一刻,他心疼自责到无地自容。
所以他救出安稳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周俊逸,他伸出的拳头带着暴怒,所到之处皆是致命。
他想质问他为什么要伤害他最亲爱的姑娘,他气得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或者就在那儿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最后他还是停了手,他始终挂念着她,他要留着这条命,回去见她,补偿她,如果有机会,他更想好好爱她。
他又想起安稳手术后苏醒的第一天,主治医生把他单独叫出去后的谈话内容。
医生说他怀疑安稳曾经患上过某种心理疾病,因为她接受治疗的态度实在消极,并且和人的交际能力也不是很好,希望出院后让自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他没有多言,痛快地答应下来,但那时他便知道,安稳的病症复发了。
而他的女孩,早已察觉出了一切,并再次掉入了深渊。
见他不说话,安稳也安静地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方向。
邵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他只是绷直了身子立在那里,凭直觉看向少女模糊的背影。
这是他涉猎心理学这么多年以来,在学术方面最丢脸最无用的一次,面对一个抑郁症患者,他居然说不出任何一句疏导患者情绪的话。
“安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去过游乐园吗?”
安稳枕着枕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乖乖回答,“我不记得二十岁之前的事,不过,就算记得,答案也应该是没有吧。”
跳楼的决定是经过亲生母亲默许的孩子,真的会去过游乐园吗?
邵琛涩着嗓音弯了唇角,“如果你答应我好好养伤,我就带你去游乐园,怎么样?”
闻言,安稳低垂着眉眼,嫌他幼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他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我也没去过呢,那你给我个机会,陪我去一趟,行不行?”
安稳有点儿惊讶,“你没去过?”
他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没有。”
邵琛没有撒谎,他没有童年,更别提什么游乐园,但他不是真的想去,毕竟他是个快三十岁,铁骨铮铮的男人。
他只是想简单的,纯粹的,作为邵琛,而不是作为医生,用最笨拙的办法,安抚她。
等了很久,才终于等来她的答复,“嗯,我陪你去。”
她轻柔又坚定的语气扫去了邵琛心中所有的阴霾。
即使遭遇险恶,看遍人间肮脏,她也从未放弃热爱生活,命运越是对她不公,她便越是多出一份温暖。
她永远可以顽强且坚韧地对抗世间的所有恶意。
-
邵琛开车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脖子快要顶不住像是有千斤重的头,视线模糊,肩膀酸痛,四肢无力,身上却滚烫,烧伤的伤口处也嗞嗞啦啦地疼起来。
他真的无比庆幸当时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不然一定会出一场交通事故。
邵琛知道大概是伤口处发了炎引起的,开车回到家后,便找出医药箱,先用消毒水洗了一下化脓的伤口,然后找出烫伤的药膏,对着镜子胡乱涂了一通,最后吃了两片消炎药,换了衣服,栽到床上倒头就睡。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下午被陈佳用针头狠狠地扎醒。
邵琛一睁眼,便看到眼前自己挂起的吊瓶。
而陈佳正粗暴地拿医用胶带给他固定手背上的针管。
见他迷迷糊糊地看过来,她暴跳如雷道,“大哥,您醒了?您再不睁眼我就要挖坑给您埋了!”
即使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此刻邵琛也是疑惑不解,“你给我打点滴干嘛?”
“维持寿命。”邵时一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
看到他也在,邵琛急了,“你们俩都跑我这来安稳怎么办?”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陈佳边调滴速边说,“我们是被安稳赶过来的,要不是她非要我们来看看你,你就等死吧,到时候就出了一条邵家长孙暴毙家中的爆炸性新闻。”
邵琛气得瞪她,“你怎么老咒我死?”
见状,邵时一拉走陈佳,坐到床边给他掖掖被角,“你还用别人咒你?”
“……”
“哥,你属实是不惜命啊,伤口不能碰水你不知道?烧的那么厉害你不会自己偷偷找个大夫看看?你可真够没文化的。”
陈佳在一旁煽风点火,“你懂什么,琛哥无敌,他没想到那蚂蚁大的伤口能伤到他,毕竟我们无敌,是吧琛哥。”
邵琛:……
邵时一佩服地伸出大拇指,“那还真是我没见过世面,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不好意思。”
邵琛忍无可忍,“你俩忘他妈吃药了?”
陈佳:“呦,看见没,他急了,他口吐芬芳了!”
操。
懒得搭理他们,他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那两人浑然不觉,继续冷嘲热讽,邵时一不知道从哪翻出他那件被邵琛穿过的黑色外套,指着它对陈佳说,“看见没,这是我哥的战袍。”
女人用浮夸的姿态故作惊讶道,“啊?这么厉害!”
“那是,想当年,我哥从大火里救出我嫂子,当时他浑身被烧的一块好地方都没有,没个人样儿,但为了给我嫂子报仇,自己偷偷跑到车里变装成钢铁侠,紧接着就追到公安局把害我嫂子的纵火犯给打了。”
“厉害!”说到这儿,陈佳配合地鼓掌。
“是啊,据说我哥把人打成了残废,而且当时整个警局的人都没拉住!你说我哥牛逼不?”
“牛啊!”掌声不停。
……
邵琛真他妈服了。
小剧场:
陈佳:这本书应该叫《邵先生他弟
戏太多》。
邵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