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内,大臣近侍跪了一地,皆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会惹祸上身。
根基深厚的东厂居然眨眼间就彻底覆灭了,谁都清楚这背后定然是有人在布局,只是不知道这人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这人针对的到底是谁,局势尚未明朗,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朝堂关系本就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们前面的纱幔被风吹起,隐约能看出坐在后头的是个面相青涩的少年。
跪在头一个的左丞相杨文迪左右看看,硬着头皮,颤着嗓子开口道:“皇上…东厂提督吴峰宝已死,他的干儿子李鹊也已经被收押到天牢中,那这剩下的人…应当怎么处置?”
“这…”纱幔后坐在皇椅上的朱见德咬了咬嘴唇,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无措的看向身旁站着的中年男人。
男人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以臣看来,既然已将主犯收押,那剩下的人便都暂且先控制在一处,待案件最终尘埃落定再处置也不迟。”
杨文迪一愣,显然已经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犹豫道:“可这东厂毕竟机构庞大,牵扯人数众多,若是全部收押…怕是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
“左丞相此言差异,本官是说将他们控制在一处,并非是关进大牢之中,又何来引起恐慌一说?”男人不悦的皱眉,瞟了一眼旁边略显慌张的小皇帝。
接收到那眼神,朱见德忙接话道:“纪大人说的对,朕…朕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事便按照纪大人说的去办。”
杨文迪垂首,也不敢再多言,只恭敬道:“…是,微臣这就去办。”
纪容垂勾唇,行礼道:“皇上圣明。”
“纪大人无需多礼,无需多礼,”朱见德挥了挥手,转头呵斥道:“纪大人都站了这么一会儿了,呆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搬个凳子来!”
两个近侍忙抬上来一个软座,伺候着纪容垂坐下,他象征性的拱手:“谢皇上赐座。”
朱见德摆手:“纪大人客气了,您此次剿灭奸臣佞党立了大功,洗刷了大理寺卿张文东的冤屈,又将吴峰宝,李鹊这样危害朝廷百姓的奸臣拔除,功在千秋万代啊!”
他的语速虽快,但依旧能察觉到里头带着的讨好意味。
纪容垂狐狸眼一眯,笑道:“托皇上的福,微臣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能为南燕鞠躬尽瘁是微臣的福分。”
“现如今两大奸臣已经被抓住,实在是一件幸事,只不过…”纪容垂顿了顿,垂眸道:“只不过奸党余孽未清,东厂剩余的官员也没个着落,着实是让人心焦。”
朱见德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水面顿时波澜横生,他小声的问:“那依首辅大人看,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自然是将东厂的权利暂时收归朝廷,再派人彻查与之相关的官员,方能做到万无一失!”
纪容垂有意放大了声音,果不其然,隔着那层纱幔都能听见底下有人忽然变大的呼吸声。
东厂在朝中的势力不小,很多官员或是为了自保,或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都与其关系密切,此次若是真的要彻底肃清一番,免不了要拉下一串的人。
朱见德也有些迟疑,“这…这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杨文迪也跟着道:“皇上,微臣也是这么想的,若是真的要彻查,恐怕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安,从而动摇南燕的根基啊。”
“左丞相这一句接一句的恐慌,不安,莫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才会怕本官和皇上彻查吧!”纪容垂将手里的杯子猛的磕在楠木桌面上,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左丞相你不会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吧?”
这一番重话撂下,在场的人更不敢开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呼吸都放的十分小心,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悬在半空中
杨文迪此时已是满头冷汗,忙不迭的开口辩解:“皇上明鉴!微臣怎么敢,怎么敢辜负皇恩,辜负您的信任啊!请皇上和首辅大人明察啊!”
他说完就连着狠狠的磕了几个头,直将那白玉地板敲的生响,那模样恨不得将心肝也跟着挖开,好叫人看个明白。
主座上的朱见德为难,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纪容垂的脸色,这才试探着说:“左丞相…也是好意,朕…朕和纪大人自然是不会冤枉了的,丞相莫要多想了。”
“丞相平常公务繁忙,难免有时会昏了头,这些小事便不劳您挂心了,”纪容垂抿了一口半凉的茶水,眼风一扫,淡淡道:“皇上,以微臣之见,现在万不能给那些余孽喘息的机会,最好是乘胜追击,一击必中!”
朱见德坐立难安,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那…那首辅大人您意下如何?”
纪容垂抬眼道:“既然是要彻查东厂相关,那不如就交给锦衣卫去办,一来是两者属于平级,调查起来免去了很多麻烦,二来锦衣卫也是朝廷的监察机构,交给他们去办也能放心。”
底下跪着的群臣又没了声音,没人赞同,也没人敢反对,只低头盯着自己面前那一亩三分地。
朱见德扫了一圈,立马赞同:“纪大人说的有理,那便依纪大人说的去办,将这个案子全权交给锦衣卫处置。”
“皇上圣明,”纪容垂起身行了个大礼,又说:“不过此次彻查的对象是朝中的大臣,其中不乏高官,锦衣卫难免会束手束脚,微臣想请皇上给他们便宜行使之权。”
朱见德连连点头:“还是纪大人想的周到,朕一会儿就将尚方宝剑和皇牌交给严妍,让她代行天子巡查之权。”
跪着的大臣们心里又是一颤,这锦衣卫乃是归属于首辅纪容垂,这次皇上又给了锦衣卫如此大的权利,想来纪容垂的势力也必定会扩大不少。
纪容垂满意了,勾唇道:“皇上圣明,如此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了,微臣告退。”
“首辅大人慢行。”朱见德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送纪容垂出了宫殿。
“皇上,”见纪容垂离开,一个近侍凑到朱见德的耳边,小声道:“牢里来消息,李鹊已经被喂下七日绝了。”
朱见德刚刚还堆着的笑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充斥着冷漠阴鸷的面容。
“朕知晓了。”他语气平平,眼里却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热。
他在期待着,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少年人还未褪去独有的青涩,眉眼间却已见沉稳和肃杀。
朱见德虽是南燕史上最年轻的皇帝,但他绝非是一个不懂世事的懵懂稚子。
稚子通常单纯善良,是好人,他不是,好人当不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