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以东为尊,以北为贵,京都的地势又是东北高,西南低,所以这天牢便建在了皇宫的西南角上。
至于为什么非要建在皇宫内院,一说是为了皇帝提审死囚方便,一说则是因为在天牢里死去的人实在太多,要靠龙气才能被镇压下来。
明明不过是傍晚,太阳也还未完全落下,天牢里便已经充斥着浓郁的黑暗,唯有头顶的缝隙里露出了几丝光亮,勉强能大概看清这狱中的情形。
李鹊保持身形趴在干草堆上,双腿无力的蜷缩着,枯黄的杆子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不少的红痕。
后背的血已不再渗出,只是缺了皮肉的地方被粗糙的囚衣磨蹭,依旧是疼的厉害。
他咽了一口吐沫,此时的喉咙干涩的像是被人用刀割过。
李鹊仰头,现在他身上的这些皮肉伤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喝上一口水。
距他被押入天牢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李鹊半口水没得喝,半粒米没得吃,腹中空空,已然是被饿的头晕眼花。
他转头四下打量着,忽的看见右边的石墙上有水珠不时流下。
这应是天牢长期处于阴地,气温比其他地方要低些,形成的小水珠挂在墙壁上,积累到了一定量便顺着石壁滚落下来。
李鹊没犹豫,拖着残躯靠近那堵石墙,张嘴贴在上头,接住水珠再一点点的舔进嘴里。
天牢里无人来特意打扫,这石墙上沾着一层污垢,恶臭无比。
但李鹊就像是完全闻不到,一心都扑在如何舔到更多的水珠上。
他得活下去。
大理寺卿张文东,东厂提督吴峰宝,内阁首辅纪容垂,锦衣卫指挥使严妍……
这才刚刚开始,他又怎么能死?
最起码得活过这七天!
李鹊下颌酸涩,仰头努力了半天才喝到了救命的小半口水,他松了力气,整个人趴在地上喘息不止,又出了一身冷汗。
“哐!”走道的铁链被人甩到一边,一个杂役模样的青年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左手上挎着一个菜篮子,里头放满了褐色的杂粮窝头。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往牢房中扔窝头,看样子是天牢中负责犯人一日三餐的杂役。
“好好拿着!别他娘的掉地上!爱吃不吃!饿死你们算逑!”杂役走走停停,很快就来到了李鹊的牢房门口。
他脚步顿了顿,却没将窝头扔进去,反而解开腰带,朝着李鹊的头上撒了一泡尿。
李鹊忙往旁边闪躲,可毕竟体虚,脸上,身上,头发上还是被沾染了不少。
“娘匹希的!还敢躲!这是老子赏给你的尿!”杂役拽了拽裤腰带,骂完便要往回走。
却听得李鹊趴在地上叫:“等…等等!大人您忘…忘了给我窝头!”
杂役转身又骂道:“你还想吃窝头?你就该下无间地狱被千刀万剐!这才对得起那些被你害死的人!”
他骂的急,一张脸涨的通红,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愤恨。
“您骂完了吗?您…您要是骂的高兴,能否赏给我个窝头,我真的要被饿死了。”李鹊像是全然没听到那些辱骂,只想填饱肚子。
对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是比活着更重要。
那杂役似乎也没想到他如此的不要脸,气的手直抖:“你这个不知羞耻的阉人!你只配来吃你爹我屙的屎!就是你这个阉人害死了家姐!你得为她偿命!”
“…家姐?”李鹊一愣,他是害死过不少人,但大多都是男子,女子的话…莫非?
李鹊抓住栏杆撑起身子,费力道:“你…你可是姓黄,叫黄明,你家姐姐排行老三,都叫她黄三姐?”
“正是!就是你!如果不是你要娶家姐为妻,她怎么会投河自尽,最后尸骨无存!你合该为我的姐姐偿命去!”黄明怒骂道,一脚狠踹在李鹊扒在栏杆上的左手,直将那一块摇摇欲坠的皮子给踢了下来。
骂完还不解恨,黄明又抓起旁边的小石块便朝着李鹊狠狠砸,石块蹭破额头,又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往下流入眼睛里,给李鹊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红色的雾,叫他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细看之下,黄明和黄三姐眉眼间似乎几分相似,眉根粗又浓,老人都说这样的人性格最为坚毅。
李鹊张了张嘴,辩解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到底是他不对,看到黄家后娘请来的媒婆便以为黄三姐是愿意的,却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是他对不起黄三姐和黄明。
“呸!还好纪大人明察秋毫,将你这只大老鼠给抓了出来,等着吧!过不了几天就能在地府和你爹团聚了!当时候让阎王爷判你们到十八层地狱里,生生世世都受折磨!”黄明最后啐了一声,拍拍手拎着箩筐走出了天牢。
门落锁,天牢里充斥着窸窸窣窣的咀嚼声,所有人都专心致志的享受眼下这一餐,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吃到下一个窝头。
李鹊腹中空空如也,饥饿让他胃痛,虚弱的身体也让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发的疼。
必须得找点吃的。他揉了揉小腹上烙印,摸索着靠在石墙上,思索该怎么做才能从隔壁那个死囚的嘴里抢来零星半点的食物。
“学狗叫。”隔壁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恼人的意味,又再次响起。
李鹊皱眉,没回话。
那边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你现在只要学狗叫两声,我就把窝头分你一半,快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李鹊一点儿都没犹豫,立马开口学:“汪!汪!”
“哈哈哈哈哈!李大人不愧是在吴峰宝手下当走狗的,这叫起来啊,就跟天牢门口那条野狗一模一样!”
周围的囚犯有听到他们对话的,也跟着哄笑起来,甚至有人高声喊道:“不对不对,门口那条是母狗,前两天叫春叫的我都没法睡个好觉!李大人,您是公狗呢,还是母狗啊?”
另一个好事的囚犯立马接道:“那当然是母狗了!李大人那玩意儿早就没了!”
笑声在天牢的顶上回荡,这里住的都是一群没有明天可言的疯子,所以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在这个方寸间彻底的释放自己的情感。
隔壁那人的声音带着笑,笑的人心眼里发慌,他说:“李大人,你是小母狗吗?嗯?”
李鹊垂眼,舔了舔下唇,“…我是。”
“是什么?您得说完整了啊。”
李鹊闭上眼睛,清空了情绪,喉结滚动,朗声道:“我是小母狗,我是小母狗,我是小母狗!”
他一连说了三遍,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天牢霎时间静了片刻,随即就是一波高过一波的笑声和粗俗的淫词艳语。
夹杂在那里头的,还有半个从墙下缝隙里塞进来的窝头。
窝头已经发霉,上头占满了灰尘污垢,可李鹊完全不在乎,拿起来随意拍了拍就放进嘴里大口咀嚼。
没事,只要能活着就行了。李鹊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