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妍凑近了些,说:“李大人,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您想起来了吗?”
生理和心理上都一刻不停的受着折磨,李鹊的意识已经在模糊的边缘,他听不清耳边的声音,那些字眼一个个的跳进脑子里,却始终没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李鹊摇头,意料之中的后腰上又遭到了一下重击,木棍狠狠的砸下来,他疼的全然没了力气痛呼。
周身发凉,像是又回到了记忆里的那个冬天。
那年,红墙碧瓦的皇宫也是那么寒冷,冷到了骨头缝里,雪没过了他的小腿。
那时候李鹊还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因为一件小事就被贵人罚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被拖回庑房时一双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紫青瘀血。
没人敢管他,有心善的小宫女想给他身上盖床棉被,被旁边的老嬷嬷狠瞪一眼,也不敢再有动作。
人命贱如蝼蚁,这是他们为奴为婢的命。
第二天他又被罚跪,眼前白茫茫一片,神思恍惚,最后只记得好似有个穿红衣的人过来,给了他一杯热茶罢。
在那个冬天里,他得到了为数不多的暖意。
咔——
牢门被打开,严妍站在他面前,一把抓住李鹊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低声道:“李鹊,如今东厂已被毁去大半,朝中那些官员都是墙头草,风一吹便倒,更别说皇上也会跟首辅大人站在一派,你何必再苦苦坚持?”
“…我…确实是…不知…”李鹊说的艰难,每吐出一个字都混着血和痛楚。
严妍气笑,拽着李鹊的头便往石墙上猛磕,“没看出来啊,你倒是对吴峰宝有情有义!为了点钱财权势,你甘愿做他的走狗,做他的鹰犬,甚至是做他的娈童!”
李鹊反复咬着血迹斑斑的下唇,他实在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再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大人真是好骨气啊!也算的上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了!”严妍凑到他的耳边,状似惋惜:“只可惜你那什物,早就被不知哪条野狗给叼了去。”
“你现在已经算不上是个男人了。”
严妍之所以能以女子的身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是因为她有一副好皮囊,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有一张戳人心肺的利口。
她知晓什么是痛苦,自然也就知晓说什么能直接戳在对方的痛处上。
果不其然,李鹊呼吸乱了分寸,渐渐的开始变的急促,愤怒和羞耻裹挟着疼痛席卷了他每一寸皮肤,烧的他心慌。
严妍盯住他的眼睛,说:“李大人,我最后再耐着性子问你一遍,这《万民罪》现在何处?”
李鹊抬眼,挣了挣已经没有知觉的左手,咧出了一个笑:“我说过了,我不知!”
严妍磨牙,柳眉一横,怒道:“你莫要再自讨苦吃!本官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还不从实招来!”
“…我不说,没命,我说了,肯定也没命,那还不如不说,许还能…为自己搏来一线生机。”李鹊说的云淡风轻,完全不在意已然处于盛怒中的指挥使大人。
严妍眯眼,“你威胁我?”
李鹊摇头,“小人不敢。”
“呵,想跟本官谈条件,你还不配!”严妍冷笑一声,挥手道:“来啊!再好好给李大人松松筋骨!”
候在旁边的两个锦衣卫闻声进来,一人制住李鹊的身子,脱下他的衣服和裤子,另一人则握着廷杖往他后背狠狠击打。
廷杖打人那端包着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再又顺势往后一扯,便能连皮带肉的扯下一大块。
李鹊最开始还有力气喊,后来嘴里含糊,疼的厉害了居然喊出了几声“娘亲”来,叫人不忍细听。
又是十几棒,李鹊的后背已经再没一块好肉,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更多的摧残。
施刑的锦衣卫有些拿不准,抬头问:“大人,还要不要继续?怕是撑不住了。”
严妍坐在木桌上晃悠腿,厉声道:“怎么不继续?等什么李大人会张嘴说话了,你们再停下来!”
这般无恶不作的奸臣,就算是真的死在了天牢里,死在她手上也没甚么可惜的!
“哎呀呀,可真是因果报应啊,”隔壁那个懒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奸臣就该受私刑残死在牢狱中,这才是大快人心!”
可紧接着话锋一转:“只是不知皇上和其他大人会怎么想,啧,这连堂审都没走一遍,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将“不明不白”这四个字咬的极重,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严妍抱手,沉默了片刻后道:“将他放下来。”
两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不明白大人缘何会因为一个死囚的话就改变了主意。
严妍不耐烦的骂道:“愣着做什么?还等本官亲自动手啊!”
“是,是是!”
那人说的不错,若是李鹊真的死在了天牢里,死在了锦衣卫的手上,就算皇上不会过多追究,可其他原先死忠于东厂一派的官员们就不一定了,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再说了还有一本《万民罪》要找……
唉,诸事不利,诸事不利啊!
两个锦衣卫将李鹊抬到干草堆上,后背有伤,他只能俯身趴着,靠地板上的那点凉意维持清醒。
严妍蹲在李鹊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醒醒!”
李鹊意识不清,口中只有呓语:“冤枉…娘亲…好疼!小…小雀儿好疼!”
眼下这情况看样子是没法再继续审问,严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另手直接卸了李鹊的下巴,逼着他将那药丸吞下。
“李鹊,我知你还没完全昏过去,你且听好了,我刚刚喂你的药丸名叫七日绝,如果没有解药,这七日里你身上的肉会一点点烂掉,最后全身腐烂而亡!这过程的痛苦就不必我再言述了吧?你最好是能在这七天里想明白!”严妍说完将他的下巴摁回原位。
李鹊闷哼一声,趴在地上没动,血慢慢的落下,在青黑色的石板上形成一个个的小水洼。
严妍斜他一眼,转身锁好牢门,带着那两个锦衣卫走出了天牢。
昏暗的监牢复又恢复了平静,李鹊深吸一口气,努力睁开眼,那双褐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混乱。
•
才出了监牢门,王力便赶忙拱手道:“大人,下官家中的老母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既然现在犯人李鹊已经被压入大牢,可否容下官现在去探望一番。”
严妍停下脚步扫他一眼,冷言道:“平日里你媳妇儿生病不见你跑那么勤,懒骨头!快去快回!”
“诶诶诶!下官这就去!”王力谄媚的笑着,拔腿便往宫外跑。
出宫门几步,他四下看看没人,转身跑向了和家截然相反的那条平荡街。
京城二十大街,独这一条平荡街上没有小贩乞儿,皆因为街的尽头是首辅纪容垂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