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南燕的都城正式迎来了属于夜晚的生活。
灯火阑珊的夜市和上空斑斑点点的星空相照应,护城河从中央穿过,木楼沿两岸建,大小纱幔遮盖住后头的靡靡之音。
有人刚进入睡梦,有人才刚刚醒来,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最终隐秘在街道的深处。
一队羽林军正围绕着皇宫巡查而过,他们手拿长矛,身披铠甲,脚步齐整,面容肃杀,仔细的巡视着每一个角落,却独独绕过了那个死气沉沉的西南角。
此时终日不见亮光的天牢里也是死寂一片。
这里没人喜欢夜晚,因为夜晚的到来既代表着一天的结束,也预示着他们离死亡更近了一天。
死囚们恐惧黑夜,就像是恐惧着第二天的到来,但他们心里又都清楚,无论是发生什么事,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悲哀而又无可奈何。
李鹊靠在角落中闭目养神,伤口处进一步恶化,他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热,沾染上污渍的额头汗珠密布。
嘀嗒,嘀嗒,嘀嗒……寂静的环境将头顶的水滴声无限放大。
和家里的沙漏一样。李鹊想,这水滴声像个正在倒数的沙漏,仿佛当最后的那滴水落下,便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李鹊又想起来,吴峰宝的府里藏着不少宝物,其中最得他喜爱的就是那个小巧的黄金沙漏,只有一个巴掌大,待里头的金沙全部落下,便是过了半个时辰。
李鹊闲暇时总是喜欢将这个沙漏拿出来把玩,盯着金沙上下翻飞不停,一看就是一天。
吴峰宝曾经也想将沙漏赠予他,但他没敢要,那个小玩意儿象征着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该属于他。
后来…天牢里的李鹊记不太清了,那只沙漏好像是被锁在库房之中了,也不知此次抄家,它有没有躲过这一劫。
李鹊衷心希望它躲过了。
烛火摇曳,堂中的几个看守正围坐在一块儿吃酒,完全没将心思放在牢门后的死囚身上。
外头传来盔甲相互摩擦的冰冷声响,看守天牢的羽林军似乎是开始换班了。
李鹊微微的坐直了身子,完好的右手随意的搭在栏杆上,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敲击着。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六十下,李鹊睁开了眼睛,往前狠狠的扑在地上。
“啊!疼啊!啊啊啊啊!要…要被疼死了!”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破了天牢表面的平静,昏昏欲睡的看守们猛的惊醒,骂骂咧咧的抬头寻找着声音来源。
只见李鹊躺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双手还不停的敲打着脑袋,面目狰狞,口中更是哀嚎不止。
有了第一个大声叫喊的,天牢瞬间就被点燃,其余不少死囚也跟着开始嚎叫,或是凑热闹的,或是纯粹想给看守们找些麻烦。
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乐此不疲。
“他奶奶的个熊!叫你娘!都给老子闭上你们的臭嘴!”年纪最大的看守狠拍了几下桌子,不耐的命令道:“黄冬,你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头一个站起来的年轻看守自认倒霉,拖着步子走到了牢门前,狠踢了几下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李鹊,“喂!你他娘的叫个逑?啊?叫啊!现在怎么又不叫了?”
李鹊任由他怎么踢踹,都只软软的趴在地上,紧闭双眼,似乎是疼晕了过去。
见他一直没有反应,黄冬有些急了,这可是上头特意吩咐了要看着的犯人,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鹊!李鹊!”黄冬毕竟是年少经验不足,一边喊,一边就这么打开牢门进去了。
他先弯腰拍了拍李鹊的肩膀,又蹲在正前方伸手去探查对方的鼻息,“他娘的!老子今天可是被上头调来的头一天,你别给我搞什么幺蛾子啊!”
变故就发生在黄冬将手背凑近文李鹊的那短短一刻。
只见处于“昏迷”中的李鹊猛的睁开了眼睛,后仰挑起一把拽住黄冬的手往后狠拉。
他这一下就站在了黄冬的背后,再往上一套,手腕上本是束缚的镣铐铁链此时便成了他最得力的凶器,死死的绞在黄冬脖颈上。还来不及反应,那要命的窒息感就先一步抵达了。
黄冬此时瘫坐在地上,李鹊便背靠着石壁拼命往上提,直勒的晃黄冬脸涨的通红,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双手抓挠脖颈,双脚无力的在地上踢打。
李鹊选的地方是个死角,有墙壁遮挡,又是灯火昏暗,只要没有太大的声音发出,便不会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身上的伤口一一崩裂,血水渗出,李鹊死死的咬住了下唇,握紧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上勒。
“…呃!”黄冬被逼出一声极小的呻吟,双目瞪圆鼓起,额口中能呼出的气体愈发少。
他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又涩又疼,又不得冷静逃脱的要领,反而是自己先焦躁起来,撑了一会儿终是身子一软,直直的往后倒下去。
李鹊一把搂住黄冬的腰将人撑住,把他轻轻的放在干草堆上,探了探还有呼吸,这才从他身上搜找出一串钥匙。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李鹊双腿无力,急忙伸出手撑着栏杆才堪堪的稳住身子。
他试探着动了动那只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左手,立马浑身颤抖个不停,那疼痛似乎是已经长在了骨头里,叫他刻骨铭心。
“怎么回事?半天了都没动静,”年老的那个看守抿了一口酒,扬声问:“黄冬!怎么了?那人死逑了?”
没有回应。
老看守疑惑的起身,又大声问了一遍:“黄冬?别闷着!你小子说话啊!”
李鹊深吸了一口气,先调整好气息,再开口便是黄冬相近的声音:“无事,这人疼昏过去了,现在已经醒了。”
他自从跟着吴峰宝就开始学伪装技巧,现在早已是十分熟练。
“你管他做甚?能吸气就成了!回来吧!”老看守坐回板凳上,细一想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他有意又喊了一遍:“黄冬,还不快回来!不然你的酒可要给我们给喝干了!”
那边隔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无需等我,你们自去饮,我将他收拾一顿就来!”
不对劲!老看守立马起身,一边眼神示意其余的几人拿上佩刀,一边喊道:“行!那我们可就先喝了啊!”
几人放轻了脚步,一点点的顺着墙壁摸过去。
那边忽的没了声音,靠在石壁上平复气息的李鹊心下一凉,完了!
他可真是疼的厉害昏了头,黄冬一个小小的看守,怎会说话这般的文绉绉?!
李鹊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全身紧绷着,注意力都放在了两只耳朵上,细细辨别着那愈发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