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的百姓今日都人心惶惶,原因无他,大街小巷上全是巡查的羽林军,看着有可疑的人便要仔细盘问一番才准放行。
城北多是平民居住,往日的检查没有其他区域严格,前几日涌进来的那批逃难流民便在这里的背街上扎了根,靠乞讨度日。
一眼望过去,全是些面黄肌瘦,蓬头盖面的可怜人。
“诶,黄大,你说这些穿金盔甲的都是什么人啊?”乞儿二狗戳了戳旁边的男人,“咋我们之前都没见过啊,就今天特别多!”
黄大只是个本本分分的农人,摇头道:“我也不知,说不准是要打仗了吧?”
“啥?打仗?那不是要来抓壮丁了?”另一个女人突然喊叫起来,“诶呦!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遇上饥荒还不够,怎么又来打仗?还要不要人活啊!”
这话一出就引起了周遭的骚乱,众人七口八舌的说着,嚷着,想怎么才能在万这世道里活下来。
曾经上京赶考过的钱秀才冷哼一声,不屑道:“那些都是皇宫里的羽林军,是来巡查都城安危的,要不怎么说你们都是没见识的乡下人。”
这话说的十足的不中听,二狗立马反击道:“你有见识,你有见识怎么还跟我们一样来逃荒?也不知道落榜了五次的人是谁?”
“你!”钱秀才被人戳了软肋,气的脸涨的通红,狠狠甩了袖子道:“君子才不会和你们这些愚民一般见识!”
二狗嘲笑道:“怂了就怂了,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
“二狗!”黄大呵斥,“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少说几句!”
“知道了知道了。”二狗不情不愿的缩回角落里,又扯着旁边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问:“诶,你是从哪个村子里出来的?”
“我?张家村的。”男人声音沉稳,斗笠下是一张刚毅的面容,眼神锐利,让人心里不由的发怵。
“张家村?没听说过,我们这些人都是扬州城边上的小村子,”二狗随意的指了指,又好奇的问他旁边拿破布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你旁边的…是你媳妇儿啊?”
逃难途中难免会遇到危险,特别是一些容貌艳丽的妇人,她们的汉子往往就会想办法将她们的脸遮盖起来,避免惹上麻烦。
男人一愣,随即笑道:“对,我前几日拿了个窝头换回来的。”
这年岁收成不好,很多人为了能吃上几口东西,要么是卖孩子,要么就是卖自己,拿窝头换媳妇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可真是好福气,我也想拿个窝头换个香香的媳妇儿回来。”二狗说着,眼神就往“张家媳妇”露出来的一只玉手上瞟,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这么漂亮的一只手,也不知道放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滋味。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露骨的视线,有意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挑眉无声的宣示着主权。
“二狗!”黄大狠拍了一下少年的头,歉意的对男人说:“小孩儿野惯了。”
男人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黄大你就会管着我!”不服气的哼唧几声,二狗又转过去同别人叽叽喳喳了。
那只被握住的玉手挣了两下,没挣开,还是被男人给死死的压着。
“松手。”李鹊被褐色的破布蒙着,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颇有几分委屈的意思。
张荆川偏不松开,大拇指还蹭了几下他的手背,低声道:“咱俩现在可是逃荒的夫妻,在外人面前怎么都得做做样子,你说是吧?香香娘子。”
李鹊顿了顿,再开口便是娇媚女声:“是,相公说的都对,奴家自然是听相公的。”
他故意没压着声音,叫旁边好些人都回过头来,特别是有几个年轻男子,眼睛里似乎都要盯出火来。
“说的可真好听,”张荆川捏了捏他的手,炫耀似的朝那几个人笑笑,又低声正色道:“这群流民都是从扬州来的,扬州出事了?”
“旱情,皇上早就下旨赈灾了,前一段时间回报上来的消息也都是旱情得到缓解,之前也没发现都城里出现流民,这些人应该都是刚来不久的。”李鹊一边说,一边暗中打量四周。
“扬州?”张荆川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又是我爹的书信,又是私自买卖盐铁的,现在还有了大量的流民,这看样子咱们这是非扬州不可。”
“嗯,想要把真相查明,扬州非去不可,只是…”李鹊面露犹豫。
张荆川侧头:“只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这心里觉得奇怪,你不觉得这些东西的指向都太明显了吗?就像是,像是…”
“像是有人故意要引我们去扬州,”张荆川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全,脱下斗笠,转身有意挡了挡,“别吭声,来人了。”
李鹊抬眼,街口正有一队羽林军朝这边走来。
领头的还是那个他们都再熟悉不过身影。
“是禁军统领杨飞,他倒是闲的很,皇宫不去,来大街上巡查。”李鹊说的咬牙切齿,就是这人杀了白明,杀了他唯一的家人,这叫他如何能不恨?
张荆川挺直了背挡住他的视线,“莫再看了,杨飞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五官敏锐,你再看下去他就会发现我们了。”
“他一个禁军统领不好好守着皇宫,来掺合什么?”李鹊不情不愿的收回视线,低头乖乖缩在张荆川的身后。
面前的难民蜷缩在一起,全都神色惶恐的看着这队气势强大的羽林军,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不小心就会被捉了去。
杨飞领头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旁边有个羽林军大声呵斥道:“都起来!谁准你们挡在这路中间的?没看见我们将军要往这儿过吗?去别的地方要饭去!走开走开!”
流民们不敢多言语,都垂着头慌忙往两边靠。
“王乙,我下来走。”杨飞说着便翻身下马,王乙后退一步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刚刚还热闹着的街道突然就寂静了,二狗紧紧的靠着旁边的黄大,哆嗦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那可都是真刀真枪啊!这么大的刀,一刀下去怕是连骨头都得跟着断了吧?
杨飞缓步往前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男人。
张荆川咧嘴笑了笑,仰头坦坦荡荡的对上他的眼睛试探。
跟在他后头的王乙道:“大人,我们可否要开始搜查这条街?”
杨飞收回视线,摇头:“这里不过是有几个流民罢了,走。”
“喏。”
走到街尾,杨飞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有意道:“入夜都城里就要开始清理流民,在座的诸位最好都尽快想个去处,到时候刀剑无眼,伤了就不好了。”
这队羽林军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空留下一堆人在原地叹息。
天下如此之大,竟没有个他们的去处。
李鹊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问:“他发现我们了?”
张荆川点头,又摇头,驴唇不对马嘴的回了一句:“他身上有玉肌膏的味道,特别浓。”
“玉肌膏?他受伤了?”
张荆川摸了摸下巴,“不像,这个用量,倒像是在给濒死之人续命。”
濒死之人?杨飞的身边哪里会有濒死之人…
等等!
李鹊猛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张荆川笑着点了点头。
白明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