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门已开，流民们排做一队缓缓的往外走，李鹊和张荆川则坠在队伍的最末端，有意同前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李鹊头上依旧顶着那块破布，他右手抱着丫头，贴在她耳朵边用女声说：“莫怕，先前我跟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丫头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直转，点了点头，“记着了，一会儿要叫你娘亲，要叫他爹爹，要叫娘亲…叫娘亲姐姐。”
孩童虽还不谙世事，但也明白谁的身上有恶意，谁是对她好的人。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长的凶巴巴，一个长的温温柔柔，声音也甜，就像是她的娘亲一样，丫头自然就对李鹊心生依赖。
“真乖，一会儿出了城门，我给你买好吃的。”李鹊看这小女孩是越看越喜欢，都忘了自己身上现在也是一贫如洗，哪来多余的钱再给丫头买东西。
丫头趴在他的肩头，好奇又小心的看后头跟着的男人。
那人肩上扛着的就是她娘亲，可她不懂为什么娘亲会一直闭着眼睛，也不再跟她说话了。
是不是娘亲又生气了呀？
可是她最近都没有偷偷出去玩，要来的东西也全都给娘亲了呀。
丫头想不明白，她就想要母亲再睁开眼睛看看她，哪怕是再拿柳枝抽她也行。
张荆川拿斗笠遮盖了大部分的面容，他看丫头的眼眶又红了，遂弹了个舌，又做了个鬼脸。
他面容刚毅，做鬼脸扮丑的时候反差很大，一下就把丫头给逗笑了。
“小丫头片子，你还敢笑话我？”张荆川作势要打她的头，丫头才不怕呢，咯咯笑着就往李鹊的怀里钻。
张荆川不依不饶的走到李鹊右侧，伸手去挠丫头的脚底板：“看你还敢笑我？还敢不敢？嗯？敢不敢？”
丫头笑的眼泪的都出来了，在李鹊的怀里不停扭动，活像是一尾刚被捉上了岸的大鱼。
张荆川也高兴，丫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小时候他也经常这般逗弄幼弟，把人惹哭了再哄开心，乐此不疲。
李鹊抱紧丫头，无奈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你莫要与她玩闹了，一会儿小心笑岔气该肚子疼了。”
旁边路过的一个流民戳了戳张荆川的腰，羡慕道：“诶，兄弟你可真是好福气的，有妻有女，别说，娃儿长的还挺俊的。”
因着有丫头在，李鹊便一直掐着嗓子用女声说话，乍一看还真做得个一家三口的模样。
他忙着照顾怀里的丫头，旁人说的话也只是胡乱应着，到底没听进去多少。
这话反倒是让张荆川给听进去了，他，李鹊，丫头，一家三口……
他一愣，忙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袋里剔除，他怕不是给猪油蒙了心，竟然会冒出这般荒唐的念头。
跟一个太监搭伙过下半辈子？那可真是个笑话啊。
说话间前面的队伍已经过了大半，再过几个人便要轮到他们了。
“诶，跟你说话呢，把篮子拿过来我检查！”看守城门的士兵趾高气扬，一把就将那妇人手中的篮子抢走。
妇人不敢反抗，只哀哀道：“军爷，这里头只是一些碎布，确实没什么东西啊。”
士兵将篮子中的花碎布胡乱的扔在地上，再三翻找确定没东西了才放人过去，嘴里还嫌弃道：“一群要死的穷鬼！快滚快滚！别在你爷爷面前碍眼！”
“诶诶诶，这就走这就走！”妇人也不敢去捡地上的碎布了，拽着身旁的小儿就往前走。
谁想那小儿不依，指着地上的碎布就开始哭叫：“娘！娘！我的布布！布布！我要我的花布布！”
“乖 ，咱们不要了，不要了啊。”
“他娘的滚一边儿去！”士兵被小孩的哭叫声惹的厌烦，一脚便狠狠的踹在他的胸口上。
小小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脚，可怜那小儿趴在地上，脸色苍白，竟然是连喊疼都不能。
妇人立马扑到孩子身边，哭嚎道：“明崽！明崽！你可有事？明崽！你别吓娘亲啊！”
畜牲！
张荆川看的双眼喷火，刚想上前教训这残暴的士兵，却被身边的李鹊拉住了。
李鹊一手轻拍被吓着的丫头，一边低声道：“莫出头，引起他们的注意就不好了。”
他们现在是自身难保，怎还有精力去管旁人的事？
张荆川转头定定的看进那双平淡的眸子里，片刻后狠骂一声“猪狗”，却也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崽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亲啊！别怕，娘在这里，不怕不怕。”
周遭的众人都能清晰的听见那妇人惨烈的哭声，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的。
他们的脸上带着统一的漠视，他们早就习惯了被人当做是最底层的猪狗。
这年头，命最不值钱。
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听着有人哭，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趴在李鹊的肩头，哆哆嗦嗦的说：“怕…为…为什么要打人？”
“不怕，丫头不怕，我在呢。”李鹊轻拍她的脊背，柔声哄着。
丫头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那…那我会不会…会不会也被…也被打？”
小女孩被自己的娘亲从小打怕了，说起来身子还抖个不停。
李鹊看的心里一阵酸楚，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得身后的男人说：“不会，爹爹会保护你。”
他侧脸，就见张荆川说的那叫一个一本正经，“谁敢打你，爹爹就把他头砍下来给你当尿壶玩！”
“…别胡说，一会儿该吓到她了。”李鹊无奈道。
谁想丫头破涕为笑，又指着李鹊问：“那你会保护她吗？保护娘亲吗？”
张荆川一愣，看着丫头眼睛里的小星星，不情不愿道：“…会，爹爹当然会保护娘亲。”
“……”李鹊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叫他酥痒，还有些酸疼。
“没钱就别进都城！要饭也去别的地方要！冲撞了贵人你们怎么担当的起？”士兵说着又看向张荆川，“喂！你们几个又是干嘛的？裹那么严实，是怕被人认出来？”
张荆川忙做出一幅卑躬屈膝的模样：“军爷，我们就是跟着来要饭的，这是我媳妇儿跟女儿，我们真就是来讨口饭吃的。”
“讨饭的用得着遮那么严实？你肩上又抗着什么？莫不是从哪里偷来的？”那士兵显然是不相信，说着就要去扯那张草席。
张荆川慌忙往后退了几步，挡在李鹊和丫头的身前：“军爷，我们…我们真的就是老老实实的种地人啊！我们…我们…”
见面前的人说话吞吐，士兵更加确定有鬼的想法，厉声道：“不准动！拿过来让我好好瞧瞧！再动就砍了你们！”
张荆川不敢再动，只好将肩上的草席递了过去。
唰！
草席被扯开落地，里头赫然躺着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