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了多长时间,李鹊已经头晕脑涨,意识不清,全靠着身边的死囚拖拽躲避礁石暗流。
又冷又疼,大大小小的伤口被河水浸润,四肢也似乎不再属于自己,只摇摇晃晃的挂在身上。
想死,可又不敢。
生不如死。
渡了数次气,又往外潜了几里,死囚估摸着应该已经出了内城,忙脚下使劲,抱着李鹊的腰尽力往右靠。
出了玉龙门,护城河的水流没有之前那么的湍急,脚下的怪石却多了起来,一不留神便会磕伤腿脚。
死囚计算着时间,猛的往右一跃,手便稳稳的拽住了一根长到河里的粗树根。
好容易稳住身形,这才一点点慢慢移动,将李鹊给拖上岸。
“啊…娘的!要死了啊!”死囚将人丢下便立马瘫坐在地上,手脚发软,胸口发凉,这一趟简直就是要了半条命!
他抬头看看四周,依稀辨认出这里是都城边上的一处荒地,虽然还在城内,但毕竟草木丰茂,是个躲避追兵的好去处。
死囚拍拍脸,转头去看趴在地上的李鹊。
这人的情况比他要差多了,脸色惨白,唇色发乌,不停哆嗦着,全身上下到处都在往外渗血。
那一只本就残缺的左手被水一泡,更是伤口发白,简直就是没法要了!
可就算是成了这副模样,李鹊依旧醒着,睁着眼睛,张大了嘴往外不停吐水。
死囚伸手将他抱在自己腿上,轻拍后背帮着将那些冰凉的河水咳出,嘴里依旧讨嫌:“你这是喝了多少水啊?我瞅着都快要有半条江了吧?”
费劲的将胃里的水全吐完,李鹊翻过身仰面躺在地上。
难得无云,一轮明月就挂在正空中,周围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星座,一阵清风拂过,将疲倦带走了不少。
静谧和谐的夜,没有疼痛,没有折辱,多想将时光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
李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不再感受到伤口处的疼痛。
他微微侧过头,想看看那个死囚在做什么。
是准备逃跑?向他索取身上的钱财?还是……
李鹊不明白自己的心底在隐隐期待着什么,这种雀跃的情绪让他陌生,也让他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男人就背对着站在他右边,脱去了潮湿的上衣,裸露出精壮的后背。
之前在东厂时,李鹊不是没见过赤裸身体的男人,但大部分都是同他一样的宦官,自然也就不可能拥有男人如此厚实的肌肉。
如今乍一看,竟然不知要将眼神往什么地方放才好。
后背的肌肉随着死囚的动作舒展紧缩,仿佛是他曾在西南见识过的连绵山脉。
一滴水珠慢慢往下滑落,后颈,背肌,肩胛骨……
借着月光,李鹊的视线也跟着慢慢往下移,最终在后腰处停住了。
那里有一个图案,黑圆在中,一条青色的小蛇盘绕其上,不大,却十分的精致,就连眼珠都点成了红色。
李鹊呆愣的看着,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图案他曾经见过,是南燕皇家的一种的墨刑,代表了此人犯了不赦之罪。
此刑罚需要先要先用小刀在犯人的身上刻出图形,再用墨水填充,最后用火烤,确保永远不会掉落。
而据他所知,自小皇帝登基以来的几年里,只有一个人被用上了这个刑罚。
那便是大理寺卿张文东的儿子,三年前的登科状元张荆川!
本应是潇洒风流的少年郎,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竟被皇帝亲自下旨收押,自此后再无踪迹。
李鹊瞧着眼前的这个人,一丝惶恐突然爬上心头。
他是否知道张文东一家已经……
又是否知道自己现在的罪名是陷害张文东一案的罪魁祸首?
头一次,恐惧和迷茫将他夹在中央,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对还是错。
背对着李鹊的死囚并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还自顾自的说:“李大人,我这也帮你逃出来了,你是不是得给我点报酬啊?我也不多要,就要…”
“张荆川?”李鹊突然小小的喊了一声。
男人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月色晴朗,他笑的也清朗。
他说,“李大人认出我了。”
原先那些吊儿郎当的模样全没了,站在李鹊面前的是那个平白无故入狱五年,现在全家遇害的状元郎。
“你……”李鹊脑子难得混乱,他想问的有很多,却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独独问出一句:“你要杀我?”
张荆川微微一顿,随即大笑一声,上前两步蹲在他身边,看着他道:“我是要杀你,只要想到是你和吴峰宝陷害我全家,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就恨不得将你的皮肉一块块砍下!”
张荆川心底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没人能体会他那时的心情,当听到全家遇害,唯独留他一人在天牢时的心情。
他求人,他挣扎,却最终除了绝望,他什么都做不了。
前途无限的状元郎在那一刻什么都没剩下,魂飞魄散,空留一张皮囊。
没人能体会。
李鹊听过很多辱骂他的话,比张荆川骂的难听的多的是,却都没有如今这一句叫他心里泛酸。
李鹊眨了眨眼睛,尽力保持着冷静,问:“那你…你为何要要帮我逃出来?”
张荆川抓了一把杂乱的头发,笑道:“首先嘛,当然是想要亲自手刃仇人,报我全家血仇!其次嘛,我早就想找个机会逃出来了,你手里拿着钥匙,又身负重伤没法独自逃生,再合适不过了。”
他捡起旁边的一块石头,颠了两下,说:“行了,我现在得想想怎么杀你,直接砍头好像太便宜了,要不…要不就先拿这石头将你身上的关节一点点敲碎?”
“疼是疼了点,但又不会死的很快,我挺喜欢的。”
张荆川语气轻松,打着商量,像是在开玩笑一般,李鹊却看出了他眼里的认真。
他下了杀心。
李鹊哽了一下,全身上下都疼得慌,他盯着那双黑色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没有陷害张家,我是被冤枉的。”
“呵,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小人的话?”张荆川冷笑一声,拿起那块石头便要往李鹊的左眼上砸,恨声道:“我先打烂你一只眼睛,看你以后还能不能睁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