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一家其乐融融,丫头的那声“娘亲”更是砸在他的心口上,李鹊撇开头,不愿再看下去。
明明才认识不过几个时辰,这个小家伙就已经在他心上留了印记,实在是不愿和她分离。
可他也知道,他们没法带上她,他们自己都可能性命不保,更别提再加上一个柔弱的女孩。
“店家,我同你商量件事,”张荆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实不相瞒,我和娘子实在是养不活这个女娃,如果你们愿意,丫头就…就…”
“我在外头等你。”咬破了舌尖,李鹊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先一步出了茶棚。
亥时已过,河岸上一片寂静,仰头便能看到漫天的星辰,也能看到那如玉盘一般的月亮。
李鹊走上旁边的一个小山丘,眺望不远处的南燕都城,不知那里头此时又在上演多少的悲欢离合,相聚离别。
芸芸众生,皆身不由己。
悲苦欢喜,自有天注定。
一介凡人,莫痴缠妄想。
足够了,李鹊轻轻闭上眼睛,能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里遇上丫头,甚至还做了她的“娘亲”,有了一段亲缘,就够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住,低沉的男声响起:“他们愿意收留丫头。”
李鹊没说话。
“我将身上剩着的钱全给他们了,他们会对丫头好的。”
李鹊睁开眼睛,但依旧没吭声。
“丫头…丫头没醒,她睡的特别沉,我就没忍心叫她。”
李鹊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问了店家,前面就有一个码头,可以坐船直接到扬州,快的话明天一早咱们就能到,走吧。”张荆川说完就埋头往前走,送走丫头他心里也不好受,更像是被人用小刀给生生挖下来一块肉下来。
李鹊跟在他身后,没头没尾的说:“我看他们都不像是坏人,应该会对丫头好。”
没有了丫头,他此时也恢复了平常的男声。
“那男的天庭饱满,鼻高眼阔,他娘子的眼睛大,眉毛深,从面相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观他们对丫头的情感也不似作假,”张荆川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小茶棚,低声道:“丫头在这儿要比跟着我们好。”
李鹊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说的对。”
丫头最好的结局就是被一家普通的人家收养,有爹爹,有娘亲,再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可这些最基本的李鹊都给不起,张荆川也给不起。
没了丫头,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在抵达码头时才渐渐消失。
那是个很小的渡口,顶上只挂了一盏红灯笼表示接客,下头也只停了一艘能载六七个人的小船。
“诶!两位客官是要坐船吗?”见有人来,一旁带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忙迎了上来,“您二位要到哪里去?我这船可快了!”
李鹊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道:“你是船家?怎么这里就你一艘船?”
“您可不知,因为旱情最近出门的人是越来越少,坐船的更是只有零星几个,其余的几艘船都早早的回去了,我在这儿等也就是碰个运气。”
他的说辞没什么问题,李鹊微微放心,又问:“我们现在要去扬州,你可能走?”
“扬州啊…”船家的脸上有了几丝犹豫,但随即又道:“走走走,当然能走了!您二位请上船吧。”
这人怎么不像其他船家似的先收银子?张荆川皱眉,问:“诶船家,我们这一趟要对少钱?”
“一个人十文,您到了再给我就成。”船家一边拉纤将船靠岸,一边回应。
“好嘞!”张荆川暂且压下疑惑,扶着李鹊上了船。
待他二人在船舱中坐稳,船家才会开始撑船:“您二位可坐好,里头有些零食甜点,不用客气,那咱们这就出发了!”
船身摇晃两下,调了个头,顺着河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水流叮咚响,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难得的寻到了静谧。
李鹊指了指外头,又看向张荆川。
张荆川了然,摇头道:“这里离的远,船舱壁也厚,他听不见咱们讲话。”
“那就好,”李鹊放松下来,“这人听口音像是扬州城那边的人。”
张荆川从柜子里翻出来几盒糕点,“这糕点做工看着倒还是挺精巧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船家是怎么能有钱买到的?”
“或许是哪个有钱客人留下来的,他一直没舍得吃罢了,”李鹊寻了个稍微安稳些的地方躺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你之前…之前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关入天牢里的?”
周遭的气氛实在太舒适,张荆川难得的好脾气,抬头笑道:“你想知道这个?那就得拿秘密来换。”
“你想知道什么?”
“严妍,她之前是不是跟你一起在宫中伺候某个娘娘?”
“是,”李鹊想都没想的就回答了,“我和她都是从小就被送到宫里的,也相识很多年了。”
“那她还真有些本事,一个弱女子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张荆川来了兴趣,“你们伺候的是哪个娘娘?”
李鹊一愣,淡淡道:“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那么小气的?行!换你问,你想知道什么?”张荆川撇嘴,也躺下来睡在对面的板凳上。
李鹊翻了个身,隔着走道看着他说:“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会被皇上关进大牢里?”
“这个啊?”张荆川眯了眯眼睛,故作玄虚,“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和皇上都不想要这个秘密被其他人知晓,所以我就自愿进去了。”
“你自愿的?”李鹊瞪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对,”张荆川点头,神色平静:“是我自愿的。”
李鹊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一直以为男人进天牢背后一定会有个大秘密,却没想到…
张荆川显然不想再说下去,起身靠窗坐下,闭眼道:“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扬州,睡一会儿。”
“嗯。”李鹊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闭上眼睛抓紧时间休息。
连续两天的逃亡让两人都疲倦不堪,不一会儿便接连进入了睡梦之中。
可也就是他们熟睡后不久,一侧纸糊的窗户便被人轻轻的戳破了个洞,而后塞进来一根正在燃烧的烟。
不一会儿船舱内便烟雾缭绕,如果仔细嗅闻,这其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张荆川猛的惊醒,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无法动弹,再转头,李鹊的身前居然站着一个黑色身影。
而那人手中还握着把尖刀,看这姿势是正要往李鹊的胸口上戳!
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