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疼啊…疼!”床上躺着的人翻来覆去就只会喊这么一个字,五官全皱在一起,下唇更是被咬出了好几个口子。
李幽兰坐在床边,怕碰到李鹊身上的伤处,只能柔声安慰:“大人,您再忍忍,张大哥他已经去帮您找伤药了,您忍忍啊,一会儿就不疼了。”
又喊了几声,李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缓了好半天才小声道:“幽…幽兰?”
“诶!是我!我在这儿呢!”李幽兰忙俯身,小心翼翼的帮他擦掉脸上的汗珠:“大人您哪处疼?可好些了?”
李鹊眼珠子转了瞧着她,费劲的笑笑,哑着嗓子道:“哪…哪处都…都疼。”
“您忍忍,一会儿药来了就好了,来了就好了。”李幽兰红了眼眶,她依稀记得上次大人这般虚弱还是在刚进东厂的时候,三天两头便带着一身伤回来。
“就…就跟头次…头次被吴峰宝惩处…一样…一样疼!”
李幽兰垂泪,“您莫说了,莫说了,以后都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李鹊轻拍他的手作为安抚,“没事,就…都是些小伤…我…我都习惯了…”
为奴二十载,他什么罪没受过?
这话刚巧落在了翻窗进来的张荆川耳朵里,他动作顿了顿,眼神复杂,待听得李幽兰唤他后才轻巧落地。
“张大哥,怎么样?可有找到大夫了?”
张荆川将手里的布袋交给她,“药材都在这里头了,全放进去中火熬煮一刻钟后再端上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煮。”李幽兰接了袋子便迫不及待的出门,吩咐下人将厨房的火烧上。
房内张荆川抱手站在床边,双眼放空思索着刚刚见到的那不寻常的一幕。
就在他拿完药材跃上房顶时,一队羽林军恰巧从旁边的小路走过。
按照正常的逻辑,他和李鹊二人皆身上有伤,医馆,酒楼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应当是着重寻查的对象。
可别说进来搜查了,那队羽林军连依红楼周围的道路都没靠近,直接就略过离开了。
张荆川心中起疑,便攀上旁边的一座高楼屋顶,细细观察起都城中寻查的羽林军,最后竟发现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依红楼周遭,甚至是有意绕行。
这事不太对劲,莫非又是因为那个李姨的旧情郎?才使得依红楼免于被搜查?
“怎…怎么?”床上人出声打断了张荆川的思绪,他摆了摆手道:“无事,只是在想你要是真死在这儿,怕是老天要为人间做好事喽。”
没有定论的事就先不要让他知晓了,免得又惹出什么祸事来。
张荆川坐到床边,将李鹊的左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我现在要给你断指的地方上药,然后再重新包扎一次,会很疼。”
李鹊猛然一震,黯然垂目,好半天了才点头,“你弄吧,我会忍着的。”
他不愿想起来自己的小指已经被砍下,他内心深处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弹的一手好琵笆,手中笛声悠扬的小太监。
可惜事与愿违,从今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见他做好了准备,张荆川便先将那上头的衣服碎片一层层的解开,最后一层已经粘在了伤口上,一撕便带下来一截血红的皮肉。
李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疼的厉害了也只是哼上一声,闭眼慢慢熬过去。
“忍着点!”张荆川往李鹊嘴里塞进被子的一角,叫他不至于咬到自己的舌头。
慢慢把衣服碎片一点点扯下,张荆川将白色粉末倒在伤口上,接着立马用柔软的绸缎往上裹了好几层,直到渗出的血水渐渐止住。
李鹊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可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断指处一阵阵的发痒,发烫。
到后来竟然是半个手掌都开始酥痒难耐,更是带着剩余的四个手指也开始疼痛。
“这…这是…?”李鹊忍不住想用断指的地方磨蹭床榻,以此来缓解这难耐的酥痒疼痛感,却不想被张荆川一手给狠狠压住了。
男人死死的捏着他的手腕,严肃道:“别动!才给你包好了,你莫不是还想再包一次?”
李鹊挣扎不得,话语里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意味:“松…松开!你…你别!我…我难受的厉害!”
张荆川不为所动,冷言道:“好好受着!这都是对你伤口有好处的!”
见没可能在对方那里讨得甜头,李鹊闹腾一阵儿便也泄了气,瘫软的躺在床上,直看着顶上一角装饰发呆。
张荆川松开手守在床边,待李幽兰端上熬好的药,便拿碗一点点的喂李鹊服下。
李鹊此时已经发了一身的汗,体温降了不少,面色也终于不像之前那般的惨白。
看着床上的人安静睡下,张荆川找李幽兰要了一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最终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张荆川心里明白,要想查明张家一案的真相,要想逃过朝廷的追捕,他接下来的每一刻都要绷紧神经,这很可能是他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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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才微微发亮,凤栖宫内便已站满了人,青衣内侍手里拿着奏章,尖声向龙椅上的小皇帝汇报。
“……段劲荷,钱束虽为朝中官员,却不思进取,只知收敛百姓钱财,结党营私,争权谋利,万望皇上能依法惩治此二人!”
一直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朱见德问:“这折子是谁写的?”
“回禀皇上,是吏部尚书宋晓的折子。”
“呵,朕的这个吏部尚书,平日里压根就听不见他几句话,现在写起弹劾的奏折倒是一套又一套。”
底下站着的内侍不敢言语,这段劲荷和钱束都是平日里与东厂交好的官员,如今东厂一倒,就都引火上身,自身难保。
朱见德揉了揉发酸的额角,说:“既然是纪容垂的人写的奏折,那便将这奏折递给他吧,就说朕不知该如何处置,请首辅大人代劳”。
“喏。”小太监唯唯诺诺的捧着圣旨离开。
阳光从屋顶的一条缝隙落在朱见德的手上,他低头看着那道金色的竖痕,就仿佛看到了那些担惊受怕,苟且偷生的日子。
好像那些日子他也就是这么偷摸着从缝隙里往外看,悄悄的看那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
朱见德低声笑了笑,“来啊,朕突然有些想听人弹琵琶了,传乐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