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看吗？”谢玠又问。
裴菀音站在那里，觉得有些奇妙。她明明和云濯挨在一起，但谢大人好像看不见她似的。
她知道谢大人的话是在对云濯说，所以也就聪明地安静下来，默默观望着两个人。
云濯摇了摇头，将解下来的双鱼玉佩还给谢玠：“不看了，我们回去吧。”
尾部沁着红丝的玉佩摊在少女嫩白的掌心，谢玠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头有点高兴，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个字，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所有物在自己喜欢的姑娘手上。
他将玉佩接过来，颔首，重复她的话：“回去吧。”
云濯与裴菀音挥了挥手，当作道别。
谢玠与云濯并肩往宫门外走去，朱红的宫墙下，宽大的云锦白袍随风而起，与烟粉的裙裾勾连着。玉簪金钗，华灿夺目，宛若一对璧人。
裴菀转过头问扶绿：“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扶绿看了她一眼，并未像从前那样附和亦或者避而不答，而是道：“公主，慎言。”
“我晓得的，我就是说说而已。”裴菀音笑道，也说，“回去吧。”
……
三天后。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驶向京都城门，身着铠甲的侍卫骑在马上，分成两截，前守后卫，中间夹杂着数辆马车，打头的一辆，外面看着不显，内里却别有乾坤，檀木做成的矮桌上，搁着一把弦琴，琴首作凤头形状，琴身则刻有凤羽纹样，显然是传世的名琴，池梧。
梧生池上，有凤来仪。
坐在马车里的女子，身着素白长裙，衣衫胜雪，鬓间簪了一朵白花，素淡冷清。两弯远山眉不描而黛，一双含情目顾盼含愁。
在马车后头，则是一副棺材。
这一年的大邺，虽然有顾成锐那样的将才拱卫山河，但仍然改不了这个王朝武运衰败的事实：与顾成锐齐名的抚远大将军宁修文，年尚弱冠便弃笔投戎，此后二十年，娶妻生子，九死一生，升官进爵，皆在边关。最后，仿佛是宿命一般，他亦战死在沙场上。
马车上刻着兰花纹样，这是宁氏的族徽。
而马车里的女子，便是宁修文养在边关的独女，宁雪瑶。
这一天，宁氏女受皇命，自万里关山外的肃台扶棺进京。
而本该随同的宁夫人，却换上戎装，留在肃台，又上书于皇帝，言明自己为亡夫报仇的心志。
都城门外负责盘查往来行客的侍卫，见着马车上刻着的兰花纹样，微微垂首，直至车马远去，方对同伴喟叹道：“宁将军为国战死，真是可悲可叹。”
“可我却听闻他不是战死，而是因为军营里出了叛徒，导致他被生擒到敌军，受尽折辱而死！”另一名同伴又道。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逝者已矣，倒是可怜那位宁姑娘，年纪轻轻地便没了父亲。母亲执意留在边关，不肯回来操持女儿的亲事，这和死了有什么两样。唉！”
这些话并没有教宁雪瑶听见，事实上，纵是她听见，也不会有多大反应。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得太多。
就在不久前，爹娘还计划着带她回京，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家破人亡，甚至还要独自一人回到举目无亲的京都城。
烂石楼上。
云濯临风而立，看着楼下浩荡的车马，连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都未曾发觉。
终究是要见面了。
马车里的宁雪瑶也在这时似有所感般，掀开车帘，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略微抬眼，便见着高楼之上风华凛冽的少女。
她匆匆放下帘子，回忆起方才一扫而过的匾额上，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对身边的侍女道：“你待会儿去打听一下，今日烂石楼的客人中，都有哪些贵女。”
侍女道是，复又问她，一天未进水米，可曾饿了。
宁雪瑶摇头，继续沉默下去。
车马向前驶去，辘辘的车轮声碾过潮湿的青石板路，也碾过十六年旧梦光影，终于在一道两扇高大的铁门前停下。
宁雪瑶提起白裙，下得马车，便听见身前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宁姑娘舟车劳顿，想来十分辛苦，皇后娘娘已经备下酒菜，只等为您接风洗尘。”
宁雪瑶看着他，片刻后才抿着唇道：“便有劳方公公为臣女带路了。”
方如意面上笑意未变，心底却有了计较：一个自小养在肃台的将门之女，第一回进京入宫便能认得他，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他将人一路引到了坤宁宫，随即便退下。而宁雪瑶刚入大殿，正欲问安，便听见高台之上妆容得体的皇后娘娘柔声道：“好孩子，快别行礼了，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宁雪瑶于是上前去，低眉顺眼地站在皇后面前。
皇后握着她的手，下一瞬，眼角便有些湿润，她回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嬷嬷，道：“真像啊。”
宁雪瑶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正对上皇后满含慈爱的目光，又听她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雅茹。”
雅茹是宁夫人的名讳。
宁雪瑶声音微哑：“您与我母亲……”
“我与你母亲，当年可是闺中密友。只是后来，我入了宫，她却去了肃台，这一别，就是许多年了。”皇后叹道，“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宁雪瑶眨了眨眼，两行清泪便顺着眼角流下来。
“别伤心了，好孩子，本宫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但你放心，如今你回了京都，本宫便是你的靠山。再无人敢欺负你。”皇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宽慰着说道。
宁雪瑶哽咽地谢过她，两人正说着话，殿外又响起内侍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宁雪瑶取出绣帕擦了擦泪，转过身向从门外进来的人行礼。
略显瘦弱的皇帝背着光走进来，宁雪瑶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说话吧。”皇帝看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