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瑶依言起身，皇帝已经越过她，走到高台上，与皇后并肩坐下。
这时候，宁雪瑶方看清高台上的帝王，竟是瘦弱得令人心惊。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当年父亲故事里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少年天子究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你可知朕为什么传你回京？”
宁雪瑶垂下眼睑，道：“回皇上，臣女不知。”
皇帝从袖中取出一封边角泛黄的书信，看了方如意一眼。
方如意会意，接过书信走下高台，来到宁雪瑶面前，轻声道：“宁姑娘打开看看罢。”
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
宁雪瑶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紧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倒下去。
她颤抖着手接过书信，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展平打开，逐字逐句地看过去。
“……人之于世，固有一死。臣为国死，虽死犹荣，其无怨矣。夫唯小女，随臣于肃台，风沙洗面，荆钗布裙。臣愧她良多，若臣身死，万望皇上择一人品贵重之子……”
“你的父亲是个好臣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也是个好父亲，事事都为你做了打算。朕与你父亲少年相交，皇后与你母亲亦是闺中密友，自今日起，朕便封你为永阳郡主，食邑千户。”皇帝叹了口气，“斯人已逝，你要节哀。”
宁雪瑶跪下谢恩，双目通红。
……
云濯从重生起，就等待着这一天。
可等真正见到了宁氏，她却又觉得仿佛全身力气都卸了下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疲惫与劳累。
她目送着浩荡车马渐渐消失在朱雀大街上，随后才回到梨花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就是这时候，她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总不喜欢看谢玠穿白衣。
因为宁氏。
她低下头，看着茶盏里的茶叶渐渐舒卷开，原本无色的泉水也渐渐变得澄黄起来，她方仰首将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她问秋杏：“信安郡王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秋杏道：“快入京了。”
云濯“嗯”了一声，“商阅呢？找到了吗？”
“没想到云四姑娘居然还关心小人的死活，真是让人开心之余又有些感动。”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来人一身竹青长衫，剑眉星目，不是搅得信安郡满城风雨的古董商张义又是谁？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云濯皱着眉头，看了眼秋杏。
商阅原本只是朱雀街上一个专擅坑蒙拐骗的混子，后来被云濯看中，才让秋杏去接触他，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带着长寿图去信安郡演一出好戏。
后来听说商阅不见了，云濯怕他遭了信安郡王府的毒手，这才多问了一句。
然而自始至终，她从未在商阅跟前露过面。
商阅看着她的举动，为秋杏开脱道：“您的婢女可没向我透露过您的身份，是我自己找出来的。”
秋杏用力点头，以证清白。
云濯懒得问他是怎么识破她的身份的，只问他：“你找我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交易从你回到京都便结束了。”
商阅倚着门，略一抬手，一个荷包便被扔到云濯面前，她拿起荷包，解开绳子，看见里面的银票，点检一番后，发现正好是一万两。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商阅可以从中拿到五千两。
她略微挑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一万两都给你，以后我就跟着你干，怎么样？”
“为什么？”云濯看着他，心中回想起他的种种事迹，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他都不像是能安心为人做事的那种人。
他聪明，狡诈，跳脱，利字当头，自有一套规矩体统，除了他自己之外，谁的话他都不听，谁的面子他都不看。
平心而论，这样的人实在算不上是好的合作伙伴。
云濯之所以能够驱使他为她做事，除了许诺重金之外，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是他前不久犯了事被下了大牢——当然这事对他而言或许算不上多严重，不过是用一串石头坑骗了一位官家小姐，说那是什么可以带来桃花运的手串。
起初官家小姐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后来很快便被识货的人指了出来，这不过是普通的石头，压根和桃花运没有一点关系
商阅于是被官家小姐弄到了牢里去，再后来，因为云濯要找他办事，就把他捞了出来。
云濯觉得商阅或许在和她开玩笑。毕竟她自认是请不动这尊大佛的。
没想到商阅意犹未尽般咂舌道：“刺激。”
刺激？
正当云濯想问这从何说起，商阅先她一步开口解释道：“我原本以为这个差事挺简单，没成想等真正做起来居然这么好玩，关键是从小郡王手里骗了一万两银子这事，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刺激。”
相比之下，商阅甚至觉得他以前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云濯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追求刺激。她失笑道：“那么，报酬和工期要不要商定一下？”
商阅还从来没给谁做过工，他是自由惯了的，这下听见云濯说这些就觉得头大。按他原本的设想，应该是他给云濯留一个随时可以联系到他的地址，以后有活儿干就叫他。
他将自己的意思说给云濯听了之后，又道：“报酬你定，工期我定。你愿意给多少我都可以，我什么时候不想干了，由我说了算。”
“可以。”云濯点头。她确实是看中了商阅的本事，但原本也没想着，他能为自己所用。而商阅自己主动提出来，这倒是意外之喜。
商阅似乎只是来送钱，顺便通知她“我觉得你要人做的事情挺刺激的，所以我打算以后来跟你混一段时间”，做完这两件事后他便转身走了，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待他走后，过了会儿，云濯也起身，带着秋杏红袖出了茶楼。
而那边，已经从宫中回到宁府的宁雪瑶，也听丫鬟说了，今日烂石楼唯一接待的贵女，便是云家的四姑娘，云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