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时天寒地冻,园林瑞白亭周围。朱色与浅黄的梅花交相辉映,为颜王府添了一幅暖意融融的景象。
颜输棠与颜恒定在亭中稍稍正坐,身侧摆放着青铜暖炉。炉里燃烧的炭红红的,升腾而起的轻烟飘出亭子。
她纤手调试琴弦,静听泠泠琴声。隐蔽的枝叶间偶尔传来低回婉转的鸟鸣相和。
“赵璟经你举荐坐上户部尚书的高位,一开始时还算矜矜业业。于今露出贪污本性,背地里中饱私囊。”颜恒定芒寒色正地说。
颜输棠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揶揄道:“他作茧自缚。不枉费二哥耐着性子去接近他。”
颜恒定想到赵璟,一脸不屑,“京中不知何时传起‘卫世子再也不会回来’。那时他赵璟第一个上门向你提亲,全然不顾自己已娶了颜家以前的女儿。回回带礼来,非得留下才肯回。”
赵尚书府前后送来的礼能堆满澹月苑的小库房。颜输棠每件都登记好,秘密上缴国库。那本就是那儿的钱。
“尚书府新纳两名妾,据说赵夫人近来过得不大好。”是指颜如雁。
赵璟的新妾室,一个是商贾家出身的嫡女,另一位是礼部高官家的庶女。
颜恒定掀茶盖扇动着冒起的热气,“那是她自己选的。”他神色漠然,言语无半点怜悯。
小厮穿过梅花小径,走到亭子台阶前拱手道:“高少卿与卫世子、陆尚书前来拜访。”
颜输棠眼睑微抬,绵延不断的思念在此刻终止。内心随着秋风而凋零的花,根茎从枯败转为骤然生长,犹如满园悄然绽放的暗香疏影。
“你说卫世子?”颜恒定见小厮颔首,便说道:“快请。”
王府大门处,卫廉三人跟着小厮穿过短廊庑,往松柏栽植两旁的青砖地板前行。
高明与陆庭俩人自从之前喜宴相识,略有些性情相投。他二人素来不屑与阿谀、拘谨的同僚有交集,凑到一处彼此了解,算是知己。
他俩休沐日原本约定去半闲居小坐,却被颜恒定邀请来王府做客。
亭子里,侍女们已多设两个青铜暖炉,备好新茶、热腾腾的糕点。
颜输棠远远望见三个身穿厚厚大氅的威武男子走来,辨认出左侧白梅旁行走黑衣是卫廉。
卫廉的人影愈发靠近亭子,颜输棠的心跳的更厉害。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月未见,她却觉这是隔世再聚首。
高明先一步走入亭子里,与身后的二人朝颜恒定兄妹俩拱手行礼。
颜输棠福身回礼,抬头间与卫廉四目交汇,一双翦水秋瞳微动。
走进她心坎里的人,清俊容颜未改,风华却新。
“都别站着了。”颜恒定招待高明三人入座,笑意融融的对卫廉道:“临巍,真是好久不见。”
“一别数月,棠棠与将军可好?”卫廉声音如同潺潺溪流,递于某人耳畔流入她心田。
颜恒定左右看顾情投意合的俩人,怡然道:“一切皆好。你此去,是否成功寻到贵物?”
卫廉摇头,温文尔雅地道:“有了明确的线索。在回北燕前,冒昧前来拜访。”
颜输棠似是想到某件事情,轻启朱唇道:“何时启程?”
“明日。”卫廉道。
“如此快!”颜恒定倒是想挽留一番,可念及对方兴许身负重任,不多置喙。
卫廉秾睇颜输棠秾丽如霜美人的脸,察觉到几分波动的情绪,“只回去一趟,有最重要的事要去做。”
颜输棠闻着风力送来的幽幽梅花香,暗暗的想:最重要的事,会是什么?
“听说郡主精通琴艺,可否有幸听一曲?”陆庭语气温和。他喜好听琴、品茗,趁着这满园美景,又有佳人陪伴,心情舒畅。
“不敢说精通,献丑了。”
颜输棠双手覆在琴弦上,拨动琴弦不经意弹奏起一支复仇之曲,算是有感而发。
曲调初时缓慢清脆,如泣如诉。循序渐进为铿锵调,慷慨激昂。丝毫没有小女子的婉约、如水温柔。
卫廉侧耳倾听,曲子不似《广陵散》,却有相同的感觉。他在想:灭门之仇?
陆庭眉头紧皱,原以为会是悠扬动听,缠棉缱倦的曲调。竟不料有弦外之音。
可她的琴艺已臻化境,这支曲子仿佛蕴含着某种贴切的情绪。
因着声声鸟鸣附和,巧妙绝伦,引起他的兴趣来。
一曲终,琴音如绕梁三日,声息与宣泄出的情绪久久未消弭。
“郡主可是身临其境,做了回聂政?”陆庭不明她的经历,只指明自己感受到的真情实感。
颜输棠莞尔一笑,如凛凛寒冬笑傲霜雪的梅,“气节坚强不屈的前辈,我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只是在想园中梅花若是人,面对砭骨寒风会有何种想法。”
“郡主是温雅敏感的人。”陆庭对她的喜欢多了几分,识得佳人心有所属。更知身侧宛若天人的北燕世子,是谁也比不上的。
而且自己与三公主有羁绊,不可能会博得郡主的芳心。
卫廉将她的一颦一笑收入眼底,内心在想:你的仇恨快要结束了,是为此而感慨?
高明注意到卫廉的眼神,隐约觉得他更了解颜输棠。
五人在亭中赏梅景,谈论琴曲,亦或是百姓农耕收成之事。
暗香浮动月黄昏。天色渐晚,高明、陆庭各自回府去,颜输棠将卫廉留了下来。
前往澹月苑的路上,天边霞色如锦,好似世间有生命之物热烈绽放。虽只是匆匆一时,所带来的光辉与美丽却长存人的记忆之中。
颜输棠与卫廉并肩相行,她说道:“我准备好除虫药,试过用来对付田野间的蝗虫,卓见成效。你此行回去,将药方子带去,来年多少有些帮助。那上面也有需要注意的事。”
卫廉眼里闪过讶色,道谢一声,“棠棠如此贴心,是卫某之福。”
颜输棠丹唇逐笑开,未言语。心里默念着他信笺上的话,似乎步入某种仙境,美好且梦幻。
“你要做的事,还有多久?”
卫廉的话出乎颜输棠的意料。
她如实回复,“最多两个月,快则一个月。”
“我等你。”
“等我做甚?”
“娶颜输棠为妻。”
闻言,颜输棠面色一滞,沉声道:“真的是卫廉所言?”
“千真万确。”卫廉郑重其事地说。
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对接上颜输棠的目光。她仿佛在黑暗屋子里,看到那一束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