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与黄绍元相面前夕。
颜输棠长身玉立窗棂前，探出脑袋望了眼天色，夜幕黯淡如浓墨，也无星、月光芒点缀，想来明日不会放晴。
枝繁叶茂的松树位置传来鸟鸣喈喈声，她定睛一看，扑棱翅膀的鸟影似是从巢中惊起，掠过长空，不知又扑向何处。
正纳闷着，灵芝端着冒着热气的进来，摆置于窗前的桌上，说道：“厨房新做的，郡主趁热吃吧。”
颜输棠颔首，伸手握住瓷勺柄，轻轻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羹汤。忽然，一支闪着阴冷光芒的飞镖袭来，稳稳重击盛汤的牡丹彩釉白瓷碗。
“砰！”
“谁？”
碗与颜输棠手中的调羹几乎同时落地，羹汤溅了一地，熟得莹透的银耳、莲子黏在地毯上。她二人的鞋面也未能幸免于难。
面对突如其来的暗地危机，主仆俩仿若惊弓之鸟，提心吊胆。
颜输棠的目光朝窗外搜寻可疑人，忽见一抹熟悉人影，抱着长剑立在窗外的人身长七尺，站姿如鹰，是闻昭。
“常少侠！”颜输棠堪堪心安。
“颜姑娘。”
闻昭容色温和，翻身跃进窗内。
灵芝从惊慌中陷入疑惑，问：“郡主，他是？”
颜输棠解释道：“这位是常少侠，我从北燕回来，正是与他们结伴。”说着，做出邀请手势，以礼相待，“少侠请坐。”
“好。”
闻昭挪步于红棕色雕刻明月菱花的交椅前坐下，打量收拾残渣的小丫鬟。
觉得颜姑娘身侧也该有人帮着防范，打消顾忌，“我冒昧打碎姑娘的碗，是因羹里被人下了药。我听厨娘称下药的人为‘何姨娘’，请姑娘多多提防此人。”
灵芝眼里闪现讶色，蓦地惊醒，何姨娘与二姑娘这对母女是一路货色。郡主的处境，真真是危机四伏。
颜输棠联想前几日何氏的行径，明白闻昭所言属实，“少侠可知何姨娘下了何种药？”
“是番木鳖的毒，按照何姨娘下的量，可致人毒发，窒息而亡。”闻昭从腰间药袋中取出贴着药名红封的小瓶子，有意以江湖规矩，替她还治其人之身，“这便是那种药粉。姑娘对少主与我们有恩，不论有何要求，我都会为你做到。”
话点到即止，不抱希望她能懂他的意思。
颜输棠盈盈秋波微转，想了片刻，正色道：“就请少侠代我将这毒药还给姨娘，只是不必太多，得留着她一条性命。”今生想害她的人，不能轻易放过，慢慢折磨更好。
“嗯。”
闻昭颇为满意，如此魄力，比寻常柔柔弱弱，受尽欺负的小丫头们要更有趣。
灵芝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郡主若是一味善念，歹毒之人会变本加厉，设计谋害。故而，她是站在郡主这一边，一心一意追随。
“可要将姨娘下毒的事告诉王爷？”
“暂时按兵不动。”
“那往后，奴婢就多多留意何姨娘的举动。”
灵芝端着收拾完的残渣，送出屋子去。
颜输棠倒了一盏清茶，奉于闻昭面前，问道：“敢问在客栈前一晚发生了何事？常少侠与红枝姑娘，还有青葵，为何会不告而别？”
闻昭接过茶杯，一听红枝、青葵，眉头紧锁，“说来话长，那日红枝用药迷晕我，偷偷把小少主带走了。主子让我来京中一带找，景夫人招纳义军举办……”
意识到说了多余的话，“总而言之，我到王府来，是因料想小少主早晚会来找你。打探多日，对上颜家郡主回来的时间，我便猜到颜姑娘的身份。现下进来确认一番，路过后厨碰巧看见何姨娘下药的一幕。”
“原来如此。”颜输棠道。
闻昭观察眼前浅紫云锦衣裳着身的少女，朱粉不深均，容貌便昳丽绝色，也如她名中的海棠，气质清丽娇俏。
他认真考虑某件事，轻声一笑，似朝晖温暖，“冒昧问一句，颜姑娘可曾婚配？”
颜输棠嫣然笑道：“未曾。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有了羁绊反倒麻烦。”
而后，闻昭匆匆告别，又纵身跃出窗外。
今夜，归为平静，颜输棠安寝时，望着香几上的掐丝珐琅描金山水楼阁图灯，从中散发的明黄烛光，总令她安心和温暖。
前时不过在皇宫住了一晚，魏皇得知她多了个留灯伴眠的小习惯，便令人将极难得的贡烛悉数送给她。
这贡烛经名师调配试炼多年，材料珍贵稀少，产量难以增多。
燃烧时，烛体会冒出淡淡清香弥漫于屋里，前调梅花，后调兰香中带有香甜芬芳。令人心旷神怡，如置身世外仙境，漫步花香之中。
次日，黄氏派来的马车一早便在颜王府外恭候。
郑氏过来澹月苑，领着自己的梳妆嬷嬷为颜输棠秾妆打扮。临行前百般叮嘱，似是比相面的女儿还要紧张。
颜输棠面上虽是千依百顺，却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西郊茶楼，黄氏引着颜输棠入早已预订好的席位。
“郡主小坐，绍元一早便来了，正在隔壁静候通传。”
黄氏交代一句，忙去唤人。
颜输棠身侧的灵芝、灵雪俩人忍不住猜想。
“黄少尹状元之才毋庸赘言，但不知人品如何？”
“依我看呐，还是官家，或是高大人之貌能与郡主登对。”
“灵雪，别说了，官家岂是我等能置喙的！”灵芝道。
灵雪淹没了余下想说的话，就怕那位黄大人立现眼前，听了她的话去。
颜输棠神情淡然，主仆仨等了片刻，一抹高大身影款款靠近。
颜输棠三人抬眸望去，这是一名身着燕尾青色圆领长袍的青年男子，他身材适中，肤色麦黄，五官端正，一双深邃的眸，如墨沉淀。整个人极健朗、精神，与颜输棠容貌相较，显得极成熟。
“郡主。”
黄绍元快速扫了眼席间正坐的尊贵少女，注意到她朝自己看来，规矩的移开视线。
“公子是黄少尹？”
“正是黄某。”
“请坐。”
二人对礼遇一番，入了席位。
黄氏热情地引话题，竭力促成这二人。
黄绍元闻见颜输棠身上的幽幽芳香，顿时神清气爽。有意无意地瞥见她的芳容，那样遗世独立，嗟叹一句：可惜了，赵璟得了这样的绝色，反倒弃之如敝履。可颜氏为赵璟在科举徇私舞弊这点，人所不齿。
想来只有他才愿意接纳这样被弃过的人。
颜输棠毕竟经历过一生，懂得察言观色，从黄绍元好似噙霜的眼中，看出一股子冷漠与傲气。
挑灯夜读十数年，以自身努力换此功名，实力雄厚，委实吊打千万人。相较她之前为赵璟谋官，证明攀上高枝便能谋利，不外乎狠狠打了这帮读书人一巴掌。
她如此想，这眼神也能解释得通了。
“听说黄少尹刚上任，官场可还顺遂？”
黄绍元不闪躲，抬眸直视她，似鹰隼般透露着令人紧张的感觉，“还好，只是黄某难以做到游刃有余周旋于各官中，总要向赵侍郎请教。”
闻言，颜输棠风轻云淡地说：“大人高风亮节，不必学那套。”转眸给了灵芝一个眼神示意。
灵芝作势，着急地说道：“郡主，奴婢恍然记起，今日是您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瞧我这记性，怎能将两桩大事合在同一日？”
黄氏欲留颜输棠，碍于那位极尊贵的人，便咬咬牙关放了去，“郡主代我们向娘娘问好。”
“嗯，那我们先告辞了。”
颜输棠领着两位侍女，飘然离去。
黄绍元看在眼里，深明那是借口，又一次心灰意泠。与赵璟牵连的人或事面前，他屡屡不受重视，可总有不甘。
黄氏眼瞅着事不成，叹道：“看来这桩姻亲是成不了了。要说高门淑女，郡主才是最拔尖的人物，不仅身处高门，还受官家和太皇太后宠爱，比公主还风光。唉！”
凭何才华、出身矮他几百截的人能稳坐侍郎之位，文采斐然的他却只能做从四品少尹，官居赵璟之下！
黄绍元道：“择日我亲自登门邀郡主游湖。”
黄氏喜出望外，只夸他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