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输棠望着这家孤儿寡母,心生怜悯。江家女所承受过的痛苦,她何尝未经历过。
更清楚颜恒良等人所为,迟早要付出代价。
颜输棠温声道:“婶婶,可否让我见见江姑娘,与她说说话?”
少年端详眼前贵气的美人,气质如兰,温柔面善。只是站错了地,不该与颜恒良这畜牲为伍。
江家妇问道:“姑娘是?”
“她是……”
“我叫输棠。”颜输棠截住颜恒良的话,忧心他一出口,江家人便会赶他们出去,“我与江姑娘年龄相仿,也许能开导她。”
江家妇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姑娘,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儿,心如针扎。
街坊四邻挨个劝了,丫头到底是想不通。终日呆呆的,情绪涌上来又哭又笑,凡事闷在心里。她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江家妇苦恼多时,做出邀请手势,“凝儿近来性情大变,若是有不周到的,望姑娘多担待着。”
颜输棠听得辛酸,“婶婶放宽心。”
随即脚步沉重地走入破烂而泥垢满满的院落。
一进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在微暗的角落,盯着的方向是颜输棠左侧的窗子。
似是在看光亮穿透进来,落在一块洁白无瑕的鹅卵石上,又似是在望窗外风吹树叶,恬静温和的美好景象,期许什么。
江家女套着厚厚的数重衣裳,佝偻着身子蹲着,死死地捂紧领口,警惕性极高。身上的伤痊愈了,可心里被裂开的伤口血淋淋的,难以自愈。
走近时,颜输棠见她憔悴的脸苍白虚弱,眼里漾着淡淡的哀愁,即是无泪,却也能感知到万分沮丧、绝望。
“江姑娘。”颜输棠语调温柔。
江从凝麻木的转眸看着仿若天生生在光辉中的陌生少女,并不好奇她缘何会来此。
以为她从未涉足过脏臭沼泽,更未到过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那层与她是截然相反的人生,令她深感讽刺与不公。
沉默了片刻,见颜输棠还不走,便冷漠地说道:“你们不会懂的,走吧。”
犹如凉水泼来,颜输棠却无感觉,倾身附耳低言几句。
江从凝的瞳孔扩大,眸中逐次多了光,从晦暗转为惊异,迂回为震撼与失落。
她未听错吧?这姑娘说的那些别无二致的感同身受,从未真实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怎会那样过,是何人害得你?”
“说来诡谲,一切如梦似幻的经历诸如鬼力乱神,若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江从凝顿生疑窦,却以接纳眼光看待,“还不知姑娘姓名。”
颜输棠自报姓名后,又问:“江姑娘,可想报仇?”
“我想!”
江从凝愈发激动,仇恨在她身上加注伤害的败类们。隐匿于袖中的右手紧握成拳,紧绷的额间细小的青筋足以看清颜色。
她顾虑地说道:“颜三郎是郡主的弟弟,你岂会舍得?”
颜输棠神情端肃道:“天道轮回有因有果,若世道不公,那便主动做一条毒蛇去反击。人总要为自己的行径付出相应代价。”势必会倾尽全力设一个局,令他们痛苦死去。
“原来我所思所想是对的。”江从凝感慨道。
叔叔、婶婶一开始越俎代庖收了银两,带着周遭的年长者劝她,敛了“卖”身财,静水长流找个老实的男人度过余生。
她心有不甘,宁愿豁出苟延残喘的性命,与仇人同归于尽。
奈何无路,惟有空自惆怅。
颜输棠与江从凝商榷一番,回返王府。
雕刻青雀纹样的精致马车厢里,颜输棠正坐金丝软垫上,扒开如烟雾笼罩青山的竹叶暗纹轻纱,杏眸看向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
颜恒良拍她的手,她蓦地想起江从凝所说的遭遇,厌恶地避开。
他挑眉,眯了眯眼,仿若中秋之月的面上充斥着不悦,“你和江家女都说了些什么,她怎的轻易松了口,不追究?”
颜输棠冷声道:“我也想知你们对江姑娘做了何事。”
颜恒良启唇,瞥见旁侧的人是堂堂的大家闺秀,淹没了绘声绘色之辞。正经女子比不得勾栏热情、插科打诨的小姐们,说了也只得怪责,何必自讨没趣?
尚未抵达王府时,颜恒良无事一身轻,飘然跳下马车,临走前满面春风,对颜输棠笑道:“我可不管你了,自个儿回去吧。”
颜输棠眼见他靠近的红香馆外站着八九个衣着清凉妩媚的女子,个个脸色带着谄媚笑容,主动贴上衣饰华贵的男子们。
颜恒良与三名京中纨绔子弟交谈两句,哄堂大笑,拥红叠翠入了红香馆。
颜输棠猜测是提及江从凝一案轻松了结。
她清澈的双眸显露狡黠神色,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
颜恒良与友人轻车熟路包了最大的包厢,点了身价极贵的花魁与才貌出众的女子们作陪。
靡靡丝竹艳歌中掺杂着新声巧笑,女子们分散在颜恒良四人周遭,斟酒置菜,或是笑闹几句。
颜恒良眉开眼笑,得意地说道:“眼下区区的农女算是摆平了,少了桩麻烦事。”
宰相家的尹二郎稍一用力,将身着茜色纱衫的婀娜女子扯入怀中,秾睇妖艳的美人,“江家的也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咱们能看上她,算是她的福分。”
他身旁的宋国公之子宋柏饮尽金樽酒,在美酒美色面前,表情委琐的对颜恒良道:“三郎,你去问问江家女,今后要不拖着那副腌臜身子留在红香馆。小爷我会常常来‘照顾’她。”
“得了吧,要去你去。”颜恒良推诿道。那穷酸的破地方,他可不愿再纡尊降贵涉足半寸。
规矩坐在乐妓那边弹奏的俊美少年听入耳,耐着内心不适,不敢发作。少年名唤时以,是颜恒良等人“豢养”在勾栏的娈侍。
当初时以亲眼目睹江从凝受尽侮辱,但不敢以微薄之力与这三名权势滔天的世家子弟对抗,只得缩在角落里等奇迹降临。
他调拨琴弦,越发回想起江从凝绝望的眼神,声嘶力竭的求救声,最后羞愤地跳入水井中。那些极致可怜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播,令他心乱如麻,反应过来时琴弦崩断了。
宋柏见此晦气情景,捏起银杯狠狠朝时以的脸砸去,怒道:“别弹了。”
时以的额间被砸红,沉沉俯首,忍着微小疼痛不敢吭声跪在宋柏面前。
尹二郎单手支撑肥头大耳的脸,慵懒地躺在铺着锦垫的竹席上。两名浓妆艳丽的女子纤纤素手盈握,替他轻轻地捶腿捶背。
她们的额间冒着细密的汗,常给后厨送菜的江家姑娘那场乱子,前时在院内闹得人心不安。故而院里认识这三个混账的人,都心生忌惮,唯恐成为下一个江姑娘。
“不如玩个游戏。”
宋柏喝了三杯酒,两颊酡红,一把揪住时以的衣裳。
时以慌张失色,明白将遭受如何待遇,他一向活得毫无尊,犹如任人宰杀的牲畜,习惯性放弃反抗。
与其轰轰烈烈惨死,不如留着一条性命,等这群人闹够了,自会赏钱放他自由。
“砰!”
包厢的雕漆棕色木门忽然开了,似是被人使重力一脚踹的。
“哪个孙子?”颜恒良目光阴鸷,正欲唤人教训不速之客。堪堪看清来人是名威严的熟面孔,惊得一个激灵。